见陈广泰离开,周侯灿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然后叹了口气,缓缓地走进了明伦堂之中。

    “诸位,不妨说说各自的见解?”

    虽说刚刚周侯灿已经给黄训导又解释了一下,但这并不代表生员们都明白周侯灿的意思。何况周侯灿在给黄训导解释之前还专门给生员们留时间去思考,这个时候生员们中肯定有人已经有想法了。

    “县尊,我们知道你说的肯定是有道理的,但是你说的和书上说的又不一样,我们该怎么办呢?”

    周侯灿思索了片刻,便回答道:“现在你们肯定是要学书上的东西的,因为你们毕竟要靠着这些东西入仕。可古人也说过‘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所以对书上的东西,即使是圣人之书,我们当然也可以提出自己和前人不同的见解,这无论怎么说都是没有问题的。”

    “诸位不妨就当我今日是来给各位换换气的,过了今日,大家该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这没有问题,也不用去问。但是我想让列位知道的是,你们也可以像我这样,对书里的观点提出不同的看法。”

    “好,我们重新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周侯灿解决了这个问题后,估摸着所剩不多的时间,便挥了挥手,让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国与国之间的所谓‘道义’和人与人之间的道义到底一不一样?”

    “不一样。”

    很快便有生员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周侯灿已经提出过一段时间了。

    “好,我们已经知道了个人和国家之间所讲的道义其实不是一个东西,那国家之间该讲什么道义呢?个人之间的道义又是什么呢?或者说,还是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我们该怎么取舍呢?”

    “这个问题就比较复杂了,“周侯灿没有再给生员们留时间回答,“我们可以分开来看。”

    “大家知道,僖公三十年,秦晋围郑的时候,烛之武是怎么劝秦穆公的吗?”这个问题倒是好解释,周侯灿直接拿了《左传》里一个现成的例子,“所谓‘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对吧?”

    周侯灿说的这件事就是《左传》中的著名篇目——烛之武退秦师,他提到的“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这句话便是秦穆公被晋惠公摆了一道的明证。

    晋惠公依靠秦国的力量得以回国为君,为此把焦、瑕两个地方许给秦国。然而,晋惠公渡河回国后,不光不承认这件事,还在河上搭建防御工事,这可把秦穆公气得不轻。

    而这个晋惠公就是正和秦穆公一起围郑的晋文公重耳的弟弟。

    “我们不说其他的理由,就单说烛之武指出的这个事实,是不是秦穆公退兵的一个原因?”

    见众人点头,周侯灿便继续往下说:“那晋惠公的说法也好笑,他的大臣为了保住国君的名声,都去劝他按照约定把地送给秦国时,他却说什么他不能割让祖宗之地。”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周侯灿看向下面的生员们,语气逐渐加强。

    “你说送的时候怎么没想自己的祖宗呢?真到送的时候就拿祖宗当借口,这晋惠公也是有一手的。

    “晋惠公的下场大家都知道了,我的意见是,他死不足惜,因为他不仅坏了自己的信誉,还败坏了整个晋国的声誉。

    “这就是国君和常人的区别。

    “国君代表的是整个国家,在国君身上,不能讲小义,要讲大义,”周侯灿看向众人,眼神里的光芒丝毫不加掩饰,“毕竟国君一语,哪有戏言?成王就是一个范例。”

    要说周侯灿今天也是有意思,这个事跟晋国也有关系。

    《史记》里记载,周成王和晋国先祖唐叔虞是同母弟,当两人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一天成王在玩的时候突然兴起,对唐叔虞说自己要封给他一块地,然后随从史官就把这件事记下来了。

    之后成王也只能认下自己说的这句“戏言”,把唐地封给了虞,然后就建立了晋。

    虽然周侯灿举的例子说服力都不是很强,但在今天这样的一个局面下足矣。

    生员们先是被周侯灿的问题搞得没头没脑,然后又震惊于周侯灿在他们面前公开提出不同于正统的心学思想,然后就是这个问题。

    在一连串的冲击之下,生员们根本意识不到周侯灿举这些例子的瑕疵,反而认为周侯灿举的例子很恰当。

    “诸位,诸位。”周侯灿见众人的注意力有转移的倾向,便忙出声拉回。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国家道义和个人道义的不同。国家道义也可以简化为国君个人的道义。

    “大家看,国君的德行甚至能够影响到国运,这说明什么?说明国君需要有一个良好的品德,需要在国君周围的都是贤良臣子,正直臣子。

    “看看现在,刘瑾阉珰弄权,蒙蔽圣聪,道德尽失。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要干什么?我们又能干什么?”

    周侯灿看着迷茫的生员们,问出了这个他自己也没有答案的问题。

    周侯灿当然不认为单单一个君主就能决定整个国家的国运,但问题是现在的读书人们吃这一套啊。

    不管他们自己信不信,这套理论本身就给了读书人很大的自豪感和使命感。

    国君用人不当,这不就需要读书人来匡扶了吗?

    这才是周侯灿今天在县学真正想说的话。

    单单说心学,影响可能不会那么大。但要是直接骂刘瑾,那影响可就大了。

    而且骂刘瑾一点负罪感也没有,毕竟现在严格说来他周侯灿跟刘瑾可是不共戴天之人。

    周侯灿慢慢走出明伦堂,便看到了已经等在外面的陈广泰。

    “周县尊,你说完了吗?”

    “是,我要说的就没有了,”周侯灿看向表情奇怪的陈广泰,“伯清,莫非你也有话要说?”

    “没有没有,”陈广泰连连摆手,“下官的意思是,县尊你之前好歹跟我透个气,今天这么大阵势,又是这个又是那个,不还是要让吴家不盯着县衙吗?”

    “对啊。”周侯灿看着陈广泰点了点头。

    “所以县尊你完全没必要弄这么花里胡哨,”陈广泰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咬牙说了出来,“县尊,燕国地图太长了。”

    “什么?”周侯灿没有听清陈广泰最后那句话,因为声音实在太小。

    “下官的意思是,”陈广泰一点异色都没有,“今天县尊讲得有些过于笼统了,能否回到县衙之后再给下官解解惑?”

    “当然可以。”周侯灿答应地很爽快,他也觉得方才一直没有说到点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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