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难道你在教本督做事?”陈奇瑜原本看后辈的欣赏眼光开始转冷。

    洪承畴额头微微发热,但还是硬顶道,“属下不敢,只是眼下总督大人成功在即,还望大人除恶务尽,以免放虎归山!”

    “除恶务尽?”陈奇瑜指了指被围住的大山,“这里面可是有近十万流民和散落边军,朝廷予我也不过两万余人马。还能将他们全部坑杀在此不成?”

    洪承畴沉声道,“卑职自然不会主张如此嗜杀,只是这乱民中有不少是手上惹过人命的重犯,还有穷凶极恶的土寇。”

    “如果不加甄别,一味强调仁恕,放他们回去为祸,岂不是对守法良民的残虐?”

    陈奇瑜不屑道,“本督岂会不知道这点?俟这些人投降,自然要收缴其兵器,清点人员。”

    “那些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本座自会将其处决。”

    陈奇瑜见洪承畴还想辩驳,抢先诘问道“你也是知晓兵法的,难道就不知道穷寇勿追的道理。万一真的把他们逼急了,拧成一股绳,日后岂不是更大的祸患?”

    正当这时,帐外有兵传令道,“报告总督,贼首王嘉胤派人前来乞降。”

    陈奇瑜点头应允,看了一眼洪承畴,下令召集帐下众将,会一会对方来使。

    不一会,帐内走入一位身着破旧青衣文士,向着陈奇瑜等人作揖。

    “学生赵胜,见过总督大人,见过各位大人。”

    陈奇瑜见此人竟然是文士打扮,不由得好奇问道,“你祖籍何处?这样口称学生,难道还有功名在身?”

    赵胜苦笑道,“学生乃是榆林清涧人。不得已举义之前,确实是一名秀才。”

    “哦?”陈奇瑜更加诧异,“卿本佳人,奈何从贼?难道你也同那灾民一般吃不上饭?”

    赵胜摇头道,“学生虽然家中并不富裕,但还薄有些田宅,家中父母早亡,只余下学生一人。”

    “近年来家乡岁岁大凶,学生便咬牙变卖家当,作为日常用度和赶考盘缠,立志要考个功名,也好搏个出路。”

    陈奇瑜点头,“这本是好事,怎么又落得现在的下场?”

    赵胜解释道,“学生自从卖了祖业,就寄宿在当地的和尚庙里夜夜苦读,破釜沉舟,以求中举。谁知有心人看到我夜夜点灯,就开始编排我包藏祸心,说我在苦读兵书,以求日后谋反。”

    “荒唐!”陈奇瑜一拍桌子。“明明是你县里的闲人见不得人好,见你用功有前途,就恶意编造这些谣言来污人名声!”

    “谁说不是呢!”赵胜一提起往事,表情逐渐显得窝火。“更可气,是那清涧县尊,昏聩无能,竟然真的把这事当真了,还派衙役去找和尚威逼利诱,设下圈套,想要把我拿下拷问。”

    “如果不是我心思紧,见机逃出,恐怕此刻还在大牢里。”

    陈奇瑜点了点头,又不解问道,“你身上确实有冤屈,为何不主动投官,自己说个清楚?”、

    赵胜苦笑摇头,“大人,我只是个秀才,连优免赋税、见官不拜的权利都没有。污蔑我是反贼的传言,就是那帮大字不识一个的市井闲人传到衙役耳朵里的。”

    “这帮衙役见到举人老爷和县尊像狗似的,见到我这等谋取功名的读书人却视若寇仇,若逮住我绝不会轻易将我放过,只会百般折磨我取乐,我又怎能甘心死于这帮畜生之手?”

    见陈奇瑜被自己说动,有点同仇敌忾的意思,赵胜又开始叫苦,“大人,我们这些人但凡有个活路,也不会走上今天这步。不是那帮边将世家侵吞军粮,逼得吃不上饭的兵士,就是我这等被诬陷的良民。”

    “如今圣明在世,四夷宾服,天下百姓无不安居乐业。更有朝廷清明,地方勤政,一切叛逆,必将被朝廷绳之以法。学生环视四方,只恨当初行差踏错,走了一条邪路,夜夜苦叹。”

    这几句话没一句沾边,偏偏在大明都是冠冕堂皇的官话,挠得陈奇瑜不住点头。

    赵胜身体前趋,跪将下来。

    “总督大人,您爱民如子,慧眼如炬,能够下察民情,为我三秦父老主持公道。学生等人巴不得早日回乡,从此好好做田,春种秋收啊!”

    陈奇瑜听得,心中暗爽,只是不动声色。

    “只盼大人明察,给我等一条活路。”

    说完,不住的在地上叩首,甚至额头都逐渐擦出灰印和血痕。

    见此人如此诚恳,众人都是有些触动,甚至陈奇瑜本人都有些唏嘘。

    洪承畴却在此时跳出,叱道,“休要胡言,你那里面还能全是好人不成?莫要将那草菅人命的凶顽之徒,也涂抹成守法良民。”

    赵胜面色不变,“这位大人姓名,还未请教。”

    洪承畴冷笑道,“我只是陕西粮道资议洪承畴是也,曾赴韩城平叛,绞杀了你们那什么托塔王。”

    “我也知道你,你绰号‘点灯子’,虽然实力不强,但在叛军中最是诡计多端。”

    赵胜被点出诨号,也怡然不惧。“洪大人果然消息灵通,学生这个诨号,也是那帮不识字的粗人胡乱取的。”

    “只是洪大人刚才言明我们之中,有人草菅人命,学生却是不敢当。一直以来,我不过是困居山中,领着一群苦哈哈,迫不得已时向官仓借一点米粮而已。”

    “洪大人所说,究竟是谁?可否有个姓名?”

    赵胜此言,也是有目的的。实际上明末反贼在起事的时候,往往只用诨号,刻意隐瞒真名。

    毕竟起义很难带着全家老小四里八乡行动,若让官军知道,那就是诛灭九族。

    一旦洪承畴说不出名字,只能说出诨号,那赵胜有意掰扯一二,对方的指责也就自动失效了。

    谁知洪承畴也是有备而来,“我部下贺文龙,乃是陕西米脂人,他说你们有个‘闯将’李自成,乃是他同乡。”

    “此人原本小康之家,却被这个没出息的败光家产,不得不向同县艾举人借钱。谁知这李自成欠的钱多了,恶向胆边生,竟然直接杀了艾举人一家,就此清帐。”

    “你说说,这等凶徒,还不算草菅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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