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许时年倒也没想到,一科还正经八百的派了老郑过来,带他们去看张小六当时出事的地方。

    石水河由东往西,把农田隔绝在对岸。南街在镇子的最西南边,原本也不是正经的街,因为多是米铺谷库,需要挑梁过路,才修了一个廊道,避雨遮阳;廊道下每个店家都有自已进出的石渡,便于船只停靠,有些考究的,直接在帮岸下修了入户的地下通道,上层的挑空索性建成给船工挑工稍作休息之用的亭棚。石水河在路西分流,所以有个大的公用渡头,四十五度角散面的台阶,走下一半又沿河流走向分折两边,各自下到一米多宽的平台上,此时正有个老妇,在那不停的搓洗拍打衣服。

    “张小六,当时就摔在这个石渡头,地上刚下过雨,很是湿滑,他不知道为何要去河边,所以就出了事。又是凌晨天还没亮透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老郑粗略的解说道。

    “听起来不过是个意外,为什么这么久不结案”许时年皱了皱眉,问道。

    “老柴说,后脑勺上有两道相近的凹痕,若是摔的,必然只有一道,就算站起来一个不稳再倒地,伤痕的角度也会有所不同。所以怀疑是别人用石头砖瓦什么的砸死了,扔在河滩边。”老郑讪笑着说,“你也知道,我们几个,原来不过是巡警,无知无识的,听着似乎有点道理的事,我们都不敢妄加推翻揣测。陈科长又一心想干出番事业来让上头看看,所以,唉……”

    所以现在余凤兰的案子,陈肖平得了功劳,这个无头案就象烫手的山芋,扔掉算数。许时年自然是无可奈何的接盘侠,只能在心里哼一声。

    “这张小六,平日里又是怎么个人?”许时年蹲下来看了看这台阶,可能从前走得人多,面上真是磨得滑溜,有些小的凹档里还似乎长着青苔。若是下雨,的确是个隐忧。

    “张小六,是赵家的家生子。赵家老爷早年就离开了这,老太爷故后,张小六的父母也相继不在了,房子是族里各房分了,张小六原是干着望火楼的差事,废弃后他就占了算住处,平日里帮人打打散工来维持生计。这下好了,一人不饿全家管饱,倒不用操什么心了。”

    “望火楼?”林珑虽然小时候就住在这镇子上,但这些事,却并不曾听得过。

    “望火楼的由来,是因着十几年前镇子上招了一场大火,几乎烧掉了一整条街的房子。后来那些乡绅就摊派钱银,在镇子里造了几处高亭,登高望远,专人看顾,夜夜值守,一有火情,就立马通报抢救。”老郑倒是个耐心的,一五一十的说给林珑听。

    “这里原来多是米仓,难怪这么偏也造了一个。”钱慕白虽然年轻但毕竟是本地人,自然听过这些。

    “张小六出事后,我们也去这楼上循律搜查,除了些吃穿日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之后就一直锁着。”老郑拿出钥匙,开了锁,又交与许时年道,“你们自便,上下楼可要小心了,年久失修,护栏都蛀了。最上层的阁楼又窄又脱空的,可须仔细着。”

    “老郑师傅,谢谢了!”林珑甜甜的说。

    “如果想起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来问我。那我就先走了。”老郑礼貌的道别。

    老郑一走,许时年才着意打量这屋子,说是屋子,倒不如说是楼梯间更为合适,门楣上台阶上栏杆上都铺了厚厚的积灰,蜘蛛结的网丝挂得到处都是,散洒的浮尘在光线里旋转飞舞,楼梯后的角落里似乎放过什么污秽之物,隐约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真不是人住的地方。”钱慕白捂住口鼻说。

    “你懂什么,这要是好好打扫了,也算独门独户的亭台楼阁。”许时年见林珑扯出手帕来包住半张脸,很是羡慕。

    三人生怕惊扰这些千年老灰,缩手轻脚的上到二层,二层是一个过路的平台,仅有西边一个小窗透着微弱的光,拐折处见缝插针的放了一个小矮柜,门都散乱的开着倒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除了厚厚的灰什么都没有。

    二楼到三楼,是一个更窄小的直梯,一边靠了墙,另一边的栏杆也特别的低矮,总觉得稍有不慎,就要掉落下去。不过第三层,倒是让人豁然开朗,四周都是大窗户,五月的风,在窗外呜咽咆哮,夹着光线,四面八方从窗缝缝里钻进来。两条长凳就撑起了一张床,被褥铺盖都被清了个精光,只剩下光秃秃的竹榻。床边又各自留置了一人宽的过路,可以四处走动。两个窄小的南窗中间隔着一个小间,破败的木门里,架着简易的小木梯,台阶漏空也没有护栏。更夸张的是,阁楼上面并没有平台,四面的大窗户下,只围了一圈脚面宽的木板,供回旋观察。

    “算了,你们不要上来了,上来了没地站。”许时年挪着忍不住发抖的腿,慢慢的朝另一个方向去。

    “这个观火台,应该是用来确定起火方位的,照说这里应该有块活动的盖板。不然真有了火情,必是跌脚绊手的慌乱,岂不是还没看清就掉下来了。”钱慕白跟林珑解说着。

    “原来望火这差事,也不见得好。四处漏风的屋子,冬天一定冷的透透的,还这么危险。”林珑紧了紧外套,就拿现在来说,她都觉得冷。

    “总比露宿街头饿死强。”许时年在上面说。

    “上面风景怎么样,能看得到很远吗?”钱慕白见许时年久久不下来,不由走到楼梯口蠢蠢欲上。

    “林珑,你到各个窗口把窗打开,然后跟我说说你看到了什么?”许时年说。

    “东面,能看到前面的房子,最近的那些,还能看到一些院子。”林珑开了东窗,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呛得咳嗽起来。

    “对,我能看到近的几家的院子里,有放缸的,有开井的。”看来这些人都吓怕了,哪样都是便于救火。

    “南面,这窗真窄,能越过廊棚,看到一点点河道,还有河对岸的稻田。”

    “哎,慕白,你怎么也上来了,快站对面去,不要来挤,到时塌了可不得了。”许时年被钱慕白冷不防上来吓着了,不由叫道。

    林珑挤过床,凑到另一扇南窗上去,“这里能看到河道在不远处拐弯,流出城去。”

    “有船只过往,可是一清二楚。”许时年喃喃道,难怪当年的米市要开在这,若是走水路,这里是进镇子的第一关卡。

    “西面能看到园子里的树,隐约的路,远处的假山和亭子。”林珑又开了西窗,过堂的风紧,差点吹掉了手帕。

    “慕白,挪过去看下,西面北面归你。”许时年见钱慕白两只脚分边踏在北面和西面,不由命令道。

    钱慕白两手反扣才抓住了窗框子,才转过身来把另一只脚也放到西窗下的搁板上,这才小小心心的拔掉窗销推开窗去。“河道,田地,园子。咦,这是什么?”

    钱慕白眼尖的看到窗外近前的青瓦下有些折闪的光,不由扒开瓦来一看,竟然是一个小小的锦布袋子,虽然布料的颜色乌沉了,但金银线的织花,依然金灿灿银亮亮的。“哝!”钱慕白扯出来,拎在手里,背过身来给许时年看。

    许时年想探出手去接,完全够不着,却还一个重心不稳,吓得急忙缩回手抓住窗框子。

    “北面除了一些房子,看不出什么。”林珑关了西窗又开了北窗,喊上来说。

    “先下去再说。”许时年示意钱慕白关了窗,自已先下到楼梯上,伸出手攫住钱慕白,帮他从西面转到北面够到楼梯,两人这才相互稳住慢慢的下来。

    这应该是放香包的袋子,但早已无从分辩余味。袋口的红色抽绳都脱了色,打着死结,费了好大的劲,才扯开。一个金戒指,一副银手镯,还有一个掐丝镶珍珠的花形金饰,链坠不象链坠,耳环又不似这么大,也不知是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在屋顶藏东西?”许时年低低的咒骂了一句,“他倒不怕野猫儿吞了小雀儿叼去?”

    “想来,这房子四不着边的高,野猫蹦不上来;又拿瓦片盖着,小鸟叼不动;这屋檐宽大,更不怕风吹雨打。”钱慕白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许时年凑过来轻轻拍了拍钱慕白的脸,打断他浮想联翩的傻笑。

    “传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镇子上逃来一个水寇!”钱慕白字正腔圆的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都听不懂。”林珑皱眉,拿起那个金花,眯着眼找寻是否有款识。

    “传说就是,赵家无意间帮这个水寇躲过了官兵的搜查,之后水寇运来一船奇珍异宝。”钱慕白吞了吞口水,说,“都说赵家拿这些财宝买官做生意,因此发达;又藏了些在宅子的某个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就这?”许时年翻了翻白眼,道,“可拉倒吧!别扯出赵家来讲故事,若赵家留的是这些,那真是要笑掉大牙了!这怕只是张小六的不义之财吧?”

    “难不成他赖在这里是为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窥探他人以便谋取钱财?”林珑一语点醒梦中人,或许这才是意外之外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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