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芳萍百无聊赖的把手里的书一扔,叹出一口气。

    “怎么,心情不好?”杨落山正在书桌上研究地图。

    “你觉得丁宁宇说的是真的吗?”杨芳萍皱着眉问。

    “丁宁宇这个人,没什么耍滑的坏毛病,但也从来没有听他提过。哪怕那时你姐姐,他都没拿这个来当借口。所以他说新近遇到,我是相信的。”

    “爹,你怎么还信了他!一听,就是远着我们的借口嘛?”杨芳萍跺脚,恨声道。

    “我就想不通了,丁宁宇他有什么神通,惹得你们一个两个都象着了迷了。若说芳薇,她娘没见识,她那样,我倒也没有办法。可你,你娘是个大小姐,就算她丢下你,你还有个那样的舅舅,成日里把你宠得跟啥似的。家里时不时也有不少青年才俊登门吧,怎么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杨落山冷哼。

    “这种事,哪是自已想得明白的。当年母亲不也是着了魔的喜欢你,你不过在那些人里,显得有点文化罢了。明知你老家有妻女,还肯不要名分的跟着你,到头来还不是灰了心。若我是我娘,也一定离了你,跑得远远的。”

    “若是你娘还在,哎,你娘不在了,我这辈子都是亏欠她的。只是,你倒指摘起我来了?没大没小!”杨落山冷哼。

    “我就是不甘心,我外公外婆舅舅把我辛苦的带大,我却要受这样的委曲。”杨芳萍很是懊恼。

    “这话可别叫你舅舅听到。”杨落山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闪出一个念头,不由回身在书柜里一通翻找,“这本《星录小楷》,丁宁宇很喜欢,当时我没舍得,过了又觉得也没什么大的用处。你现下送去给他。记住,一定要亲自给他。”

    “这又是何道理,平白的送这个去。”杨芳萍嘟了嘴,不大愿意。

    “你若是还想着他,就快点去。我是为你好!”杨落山懒得多说什么,继续低头研究地图。

    五月的黄昏,还是有些凉意。夕阳还没落到园子的树影里,却染得满园金亮。半倚在窗前,能感受到穿透窗格的浅淡暖意,心底却伤感着,惋惜这短暂的美丽。

    “都说黄昏适合想念,林珑,你想起了谁呢?”丽华捉狭的拿手指刮林珑的脸。

    “想起小时候!”林珑随意的答道,原来,有些人近在咫尺,想念也没有少一分一点。可他,却还有着纠缠不清的杨家妹妹,今天又巴巴的找来,躲出去说了会话,丁宁宇还得了一本字帖。

    林珑轻叹着转过头去,见许时年他们三人,挤在北窗口,正轻声的嘀咕着什么。

    “你看,这个赵家二楼的南窗,隙着一点点的缝。若是没有人,难保这窗会被风刮动。”钱慕白疑惑的说。

    “有可能是为了通风,事先用绳索什么的固定好距离。”丁宁宇反驳。

    “慕白你下去敲门,我和宁宇在上面盯着,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动静。”许时年谨慎的把窗留开一条小缝,以便观察。

    “为什么是我?”钱慕白表示不服。

    “你不是第一次来了,熟门熟路,快去吧,趁着天还没暗下来。”许时年好言哄劝。

    不多时,楼下响起了敲门声,以及钱慕白扯着嗓子喊,“有人吗?”

    有人吗?

    没有人!

    赵家的院子里没有一点点的动静。许时年叹出一口气。

    隐约间,听见摇橹的声音,从南窗望出去,只见一艘小船,几里介拉的摆着桨,晃晃悠悠的出城去,把映满了银红晚霞的河面划出波纹,荡漾着迷离着,这黄昏。

    一无所获。

    小桃红,十一二岁丧母,就担起常家班的门面。虽然身量尚小,唱腔里还夹带着童音,但扮相水灵,眼神顾盼流转间,有她母亲桃红的神韵。

    赵老太爷的寿筵,请了常家班唱三天。这是何等的荣耀,这位大善人果然名不虚传,还特意收拾了后院,供他们起居休整,省去这三天奔去赶来的舟车劳顿。常班主和女儿小桃红,更是被特意安排在水榭边的两间屋子里,晚上喝茶赏景,不受院门关闭的制约。

    小桃红哪里见过这般世面,熬到深夜,估摸着父亲睡着,就偷偷的开出门去透气。

    虽是仲夏,到了夜里,也是暑气渐消清风送爽。时值十五,明月当空,落水为影,交相辉映;一阵风过,碎光逐波,璀灿荡漾。

    小桃红忍不住坐在湖边的青石上,享受就难得的宁静与美好。

    正发着痴念,却听得不远处有一声轻咳,吓得腾得站起来。

    不远处的水榭里,有个欣长人影,借着月光,小桃红一眼就认出来,是赵家的小少爷。

    赵家的小少爷,从小长在城里,要不是老太爷年岁大了执意回来做寿,怕是也见不着。

    小桃红自觉不能扰他赏月的雅兴,不由转身回房,却听得身后轻唤,“等等!”

    小桃红瞬间脸红心跳,不知这位少爷有何用意。心里又羞又急,却又满怀期待的站住了脚

    “我认得你,你是今天唱旦角的小桃红。”身后是温软的吴语,却似挠在心头,微微的痛。

    待得转身,小桃红才看清这位赵家少爷。一袭淡清灰的暗花长衫,倒显得身材略有些单薄。白面如玉,双眸若水,唇齿轻启,吴语软糯,“今夜的月色真是美。不知姑娘是否也有同感?”

    小桃红心慌气促,不知如何作答。却听得他又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想来明晚,更胜一筹。水榭空旷,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少爷言重。承蒙赵老太爷盛情,借居于此,不敢有此荣幸。”

    “我爷爷久居城里,年事一高思乡心切,近来终日里郁郁寡欢难有笑容。姑娘今日里清口开唱故里乡音,他可是听得舒颜展眉,神清气爽到病痛全消了。这样算来,姑娘还算赵家的大恩人,怎可说敢不敢,只怕是姑娘不肯罢了。”

    小桃红见他说得真诚,心里早许了,只是担心男女私会坏了规矩,期期艾艾的。

    “姑娘不急着答应,只须记着,明晚此时,我自在此处相候。”

    温言软语的少爷,信誓旦旦的发下回明家里就来迎娶的诺言;含羞带怯的痴女,心心念念的苦等永远不会来的八抬花轿。才子佳人的故事,总是只在开篇有美好的序章,一经相许,早已输赢自定,难抗命运。

    却不曾想,兵荒马乱,不待辜负,前缘尽折,不曾再见。颠沛流离,更落艰难,越发深陷淤泥难以抽身。偏命里似有贵人,张小六不知从哪里,横空出世般的突然跳将出来。

    张小六说,我对你是诚了心的。只要你肯,我们且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

    张小六说,这枚金簪本不可张扬,我以它为定情之物,本想结婚时,将花也送与你。却不想你把我与他们想成一样。枉我全了心的做事,到你这,却是鸡毛狗粪,不值铹钿。”

    张小六似乎是生了气,没再出城来。小桃红只得自个儿进城,恍惚的却与故人照了面。

    张小六说,待我空了自会寻你,却再也没能来。

    手里那张口信,卷卷折折的,被沁出的手汗糊了字迹,湿腻的几乎看不清,“只求一见!”

    当日里的官家少爷当红旦角身份悬殊,却随着时局转变早已更迭,而那些丝丝念念缕缕牵牵,不过是落花流水无声去,倦雀旧燕不待见。

    小桃红特意拣了新做的清蓝配桃红的小花上衣,挽了发髻,没有象样的首饰,胡乱的在院子边折了朵桃红的草花,别在上面。又对着镜子仔细妆扮,神色间竟然隐约有了少女的娇俏。

    坑桌上早已收拾停当,四样小菜,一壶清酒。夜色已暗,却不见人来,小桃红轻叹一声,也罢,不如不见。

    林珑和丽华走进院子,喊了几声,并未回应,静悄悄的,全无声息。

    “大清早的,王家嫂子去哪了?”丽华诧异道。

    “门倒是不见落锁,难不成就在近前?”林珑见门环上并无锁扣,不由轻推一把。

    “吱呀!”木门应声而开,屋子里隐约的涌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进得屋,只见四仙桌歪在地上,杯碟酒壶全砸了,还未散去的酒气,隔夜菜的馊味,夹杂着血的腥臭,瞬间充斥到鼻腔里。王寡妇直挺挺的倒在床前,胸前插着一把精巧的匕首,血喷洒在蓝色的花布衫上,干涸成暗红的硬结,夹杂着原有的花色,艳丽得让人发呕。

    “啊!”林珑待得看清,早已吓得尖叫起来。丽华赶紧上前捂住她的眼,拉扯着扶到院子里,生怕她顺不过气来。

    “王寡妇,她还活着吗?”林珑喘出几口粗气,才这醒悟过来,着急的问。

    “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动,我去看吧!”丽华叹了口气,只得硬起心屏了呼吸直冲进屋。

    王寡妇早已气绝,身体冷硬,脸色灰白,眼睛睁得大大的,血红的唇边却微含着笑意,诡异而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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