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隆安派好了幼子朱安的教师,心下满意的对何尚书道:“小王这些日来请何老来盘桓,就是想让你做我这藩国的布衣国相……”
王府最大的属官是长史,藩王是没任免权的,伊王一提布衣国相,何尚书眼皮都要吓的一挑,不免想起昔年相助燕王夺位的谋士,布衣丞相姚广孝。你是想造反咋地?
何老头紧着咳嗽两声,弓下背来故作老迈不堪的样子道:“承蒙王爷错爱,我这衰年老朽,哪能参与赞画国事,不成了!不成了!”
伊王见他这拎不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样子,也没法再说,只道:“何老昔年断狱判案,使清明无屈鬼,京师无冤讼,铁腕尚书之名令六部官吏震动,如此干才不能起复,是朝堂的损失!”
何老头面露喜色,给王爷夸上一夸还是开心的。但爬上伊王府的这艘船,他老头子目前暂时是不想的。他还盼着皇上能起复他呢,眼下新帝登基,正是缺人的时候嘛。
接下来王爷呼人摆上了筵席,也算是对孟义山的谢师酒。
朱瞻隆与诸人对饮了几杯,才很严肃的询问在席上如坐针毡的朱驹:“我叫你去请严先生,事情办了没有?”
朱驹过来其实是有正事的,但被老孟一箭射傻了,此时缓过神来,才非常不爽的说道“那狂生严骥软硬不吃,我看名过其实!”
威远侯爷眼神一亮,询问道:“可是隐居在小严巷,曾经以一布衣书生指挥宣府军民历战瓦剌大军十三日的那位严骥先生?”
伊王笑了笑,说道:“正是他”,转问朱驹道:“你是怎么把本王的意思告知严先生的?”
朱驹气愤说道:“我面子给足,好话说尽,说父王想请他出山匡助,那个庶人好不无礼,拒收您的赠礼,又说自甘贫贱,不想为王府做事!”
王爷拿酒杯的手一抖,瞪着朱驹道:“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
朱郡王哑口无言,身后侍立的罗平海代他回话道:“回禀王爷,后来郡王拿出身份,叱责严骥的无礼,让他考虑清楚开罪王府的后果!到时候整个洛阳有他立身之地。”
伊王面无表情的听着,朱驹接道:“这狂人还是拒绝了,说早闻伊王结纳贤士,原来如此心胸,恕难从命。”
“竖子!不足与谋!”王爷说道。
“对,这就是个不堪用的狂徒。”朱驹说道。
伊王有些不想看儿子了,强压怒火叹了口气说道:“孤说的是你!”
看着有些懵了的朱驹,王爷气恼的直想扶额。
孟义山故意称赞道:“这严骥倒是条汉子!”
何尚书也知严骥其人,深有所感的说道:“严先生是宣府总兵杨洪的妹婿,早年踏遍九边,著作山河地理,擅长兵机,通晓兵法,土木之战前,瓦剌宿将阿拉知院狂攻宣府十三日,想打开北进的关口,都仗着此人的方略才守住城池。”
“这两年他在洛阳隐居于陋巷,著书立说,是关洛第一才士啊。”
伊王听着诸人的议论,他何尝不想收严骥为己用,但是朱驹已经失败了一次,难道要他这王爷亲自出马?身份倒是小事,王府内的幕僚们也不会满意他厚此薄彼!
正在头痛的当,孟义山给他解了围。他对伊王道:“王爷,这严先生交给我,一次就能请来!”
老孟见伊王想请这严骥,他动了好事的念头,自身想和伊王这边靠近一点,方便扯一下虎皮,能请来小郡王朱驹搞不定的先生,这非常彰显办事能力啊。
朱瞻隆神色一喜,随即疑问道:“义山真的有把握?”
孟义山正经八百的拍胸道:“我家门庭好,夷舟先生文鸿公是我太爷爷,把这关系拿出来,那严骥还不把我引为上宾!”
何尚书一口逆血上涌,自己就不该屈身从贼,给山贼写了份假履历,这家伙是真敢用啊。
何老头老脸一红,开口对伊王道:“义山说的不错,王爷可以让他试试。”
王爷见何尚书都“大力推荐”,那还有错?
便把请严骥入王府一事交给了孟义山,让他务必将人说服。
老孟回答朱瞻隆道:“我明日就去请人!”接着又挠挠头,大笑道:“只是不知道这小严巷在什么地方,还得让这位郝兄弟给我带个路!”他指着一直在阶下侍立的落魄汉子,百花拳的掌门人郝大通说道。
孟义山是存心找情由想结识此人。
伊王自是一口应承起来,接下心情畅快的与诸人谈笑风声,斛觥交错着叙谈起风花雪月,朝廷动向。
冬季日短,待收了筵席,已经是傍晚了,几人和伊王道了别。
孟义山答应了王爷, 除了休沐,尽量过来抽出两个时辰来教导朱安,才与众人一同出了王府。
孟义山正待搭座何老头的马车回尚书府,高昌泰叫住他道:“你陪我走一段!”老孟看侯爷似乎有话要说,便点头跟上。
街市上空无一人,只有两人的步履的回响,高昌泰一边缓步而行,一面对孟义山说道:“今日王府一会,你对伊王有什么看法?”
孟义山摸不准这位侯爷的想法,但他与高昌泰比较投缘,便据实说道:“嘿嘿,王爷挺豪爽的,能用人,让人服气!”
高侯爷点头表示同意,语气低沉的对孟义山道:“瞻隆这个人有雄才,治下洛阳城的兵甲犀利,钱粮富足,在诸王之中算是有实力的。”
孟义山试探着道:“高大哥说的对!但和我这九品小官没多少关系吧?”
高昌泰的圆脸一紧,逼视着孟义山问道:“你真的想一直做那巡检司的小吏?”
孟义山脸色也拉了下来,咬牙道:“不想!”李夫人轻蔑话犹在耳前,孟山贼那里能还会满意。
高昌泰眼眉齐轩,说道:“好,英雄自当乘势,朱瞻隆请何尚书为布衣相国,命你敦请严骥这种谋士,可知都是为了什么?就是要分政于下,抽出身来全力整军练兵。”
孟义山停住了脚步,河南无战事,伊王却要整军,难道是要造反?
孟义山终于明白了拿到破军宝刀那天,李知府对他接近伊王的不喜,李知府是那种尊奉儒家正统,以君为本的人,自然不会顺应朱瞻隆的野心,只能是势不两立。
高昌泰见孟义山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心中做着决断,便停步等他,两人的影子投在长街上,显得捉摸不定。
老孟敬重李崇义,但绝不会按知府的期望走,他发了一会呆,便哈哈大笑起来,反问高侯爷道:“高大哥看来是站在王爷这边吧?”
高昌泰也是一阵长笑,挽起衣袖来露出半截臂膀,上面满是刀伤箭创造成的红疤,显得悚人以及,展示给孟义山道:“二十四年前,汉王朱高煦起兵叛乱,我是高煦军中的指挥同知,在战阵上相识了相助朝廷平叛的朱瞻隆!”
孟义山头疼的想“这算是什么鸟交情?”不过总算知道一件事情,这位高侯爷的爵位定是以刀剑砍出来的。
高昌泰面容带笑,嘲讽道:“当年汉王的攻势凶猛,朝廷人人忧惧,都怕重演燕王夺位故事,没想到太上皇和今上的父亲宣德皇帝,在三杨等三位老臣的鼓励下御驾亲征,一举打败了汉王,嘿嘿,老子本来想倒戈的,败的太快,就充作了俘虏。
威远侯爷感慨说道:“当时朱瞻隆负责审结战虏,见我做战有点本事,给从死罪里边划了出来,发配去辽东和当地的都指挥史一起清剿女真部落,打了几年仗,因为捕捉猎鹰海东青有功,官职又给升回来了。后来又去云南麓川跟着大军打思任发,总算活着回来。”
你这仗没少打啊,老孟呆望着高昌泰,他想如果伊王敢造反,高侯爷差不多会追随,而且是军队的支柱,心道:“他跟我说这些话,无非是把牌摊开,要老子表态!”
高昌泰开诚布公的一番话,让孟义山陷入了两难境地,孟山贼不怕造反,但他也不傻,说道:“王爷有胜算么?”
高侯爷出乎意料的笑了:“胜算,三成都不到,但争天下就像赌,只要有一成胜机就要跟重注!”顿了一顿又道:“但也不必高估了朝廷,京师三大营全部折损于土木堡,重募的新军战力不高,如果能快速兵进山西河北,占据各地要枢,还是有胜率的。”
以天下为彩头的豪赌,这话有如燎原烈火,窜进了孟义山的心里。
“王爷既然有心,少不得我要跟一注!”老孟说完朝着高侯爷一阵大笑,当下扭身出街而去。
高昌泰看着孟义山的背影摇摇头,这汉子看起来像个亡命拼得一身富贵的厮杀汉,但又奸狡的多。
孟义山回了住处,一进屋就见莫魁焦急的等在那里,莫铁熊一见他回来,抢上前兴奋的对老孟道:“大哥,成了!”
孟义山可算放下心中一块石头,轻松之下见莫魁身上套了件崭新的青袍,全身裹的严实,问他道:“你这是……”以为他受了伤。
莫魁把袍襟一卷,内穿的里衣全是血迹,讪讪笑道:“杀人太多沾的!着急见你报信,也来不急换,套件袍子就出来了!”
孟义山心说看你这杀法田巡检一家算是完了,转过来询问手下们的情况“弟兄们都怎样?可有伤损么?”
换过从前,在黑虎寨他肯定先问财宝怎样了?如今出来数月,眼界和见识增长,倒也有些领袖风范了。
莫魁脸上欢容不见,答道:“咱们这边死了两个,田家没留活口,娘的!那云鹏镖局的李定也真邪了,被张大哥打成重伤还让这小子抢马跑了!”
这些手下虽然武艺不高,但都是血性汉子,刚带来洛阳就折了两个,又触动了方才被高侯爷引起的心事,孟义山便对莫魁道:“铁熊,我老孟还想往上爬,今后弟兄们有大富贵,也有天大的风险,你和他们都想好,是不是还一心跟着我。”
莫魁的粗眉一横,瞪着他道:“大哥,大伙多少都会些武艺,能使刀枪,让他们回家种田,吃那官差盘剥,出役完粮,那忒也窝囊,跟着你闯天下,死也是条好汉子!”
“好兄弟!”
莫铁熊的回答让老孟安心不少,现在再想回去做捕头,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依靠巡检司,结交权贵,跟着伊王去轰轰烈烈干上一场。
孟义山又嘱咐莫魁道:“这几日无事,把死的那两个弟兄择地厚葬,请几个和尚做做道场,别找老道,老子看见就烦。”
接着仔细复盘今天日间伏击云鹏镖局的一战。
李定逃跑后,镖局的人手就完全放弃了抵抗,莫魁一伙牵来准备好的马匹,驮运着财宝直奔黄河,把财物都伪装成货物装船,毫无风险的就驶入了巡检司的官库。
事情做的利落极了,除了钱帐房对自己成了通缉犯不大满意,别人都是欢喜不已。
孟义山得知张帆在马队后面断后,杀退了一队追击来的官军,可是没碰到骑马出城的陆云鹏,这可让他感到有些美中不足。
枪挑华岳的威胁,看来一时半刻消减不去。
孟义山对莫魁说道:“明天一早叫上钱帐房,你陪着我去严家巷走一趟!”
老孟心想钱纶好歹也算念过书的,我这大儒孙子和老钱一起去劝,以理服人不信请不来严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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