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乌油布大马车咔咔色从城楼下驶过,赶车的壮实伙计见了田老汉的挑子,便从车辕上跳了下来,买了两碗馄饨,一碗恭敬递进车里,另一碗自已一边吃着一边向老汉打听久住王员外客栈如何去。
两人正说话间,车帘子便挑起来了,“老人家,此地这两日是不是有大官人办了婚宴?”一位身披鼠会色貂皮大氅的年轻男子向田老汉问道。
田老汉向来自恃日日守在城楼下,见多识广,此时见了这位男了的样貌,也呆了好一会,这样俊的样貌这样的气度他可是第一次见。
“是啊,是啊,镇上昨日监军大人刚办了婚宴,那场面可真是热闹。”田老汉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整理着仪容,又上前一步道“公子可是来参回婚宴的,只可惜来晚了一步。”
男子礼貌地点了点头,并不接话,拿了一点铜钱让伙计答谢老汉,便下了帘子。唯留下田老汉恋恋不舍地望着马车的背影。
十里香,身着鼠灰色貂皮大氅的青杨与司空曙相对而坐,临桌的窗子上摆着三四样精致菜肴,青杨呡了一口清酒,皱了皱眉。时不时打量着青杨这桌子两位客人的跑堂伙计见了,双肩不禁搭拉下来。
“这样俊的哥儿,这样的衣着,自然连咱们店内最好的清酒也咽不下口了。”伙计不知是说给自已听,还是说给周围也不是打量那位俊哥儿的客人们听的,拿肩上帕子擦了擦手便佯佯下了楼。
“青兄是为了薛仪的婚宴才来了这偏远边隘?”当司空曙在客户门口见到抬手敲门的青杨时,当然很惊讶。他有一瞬间猜想青杨是为了薛仪的婚宴而来,可是仔细一想,又总觉得不像。
“一是为了见薛仪,二是为了见你。”青杨面对司空曙单刀直入的问题,坦然道。“司空兄好像瘦了不少。”
司空曙苦笑了一下,“多谢青兄关心。”他顿了顿,彷佛要将心中的伤压下去一般,“李秋宁,已经不在了,你大概知道了吧?”他垂下眼,饮干了杯中的酒,“早知今日,当初我又何必。。。。老天实在是在和我开残忍的玩笑。”
“命运便是如此捉弄人,想必,司空兄是来祭拜李姑娘的?”青杨不忍道。
司空曙点了点头,“我总不相信她已经殂了。就算他们说,从山涧里捞出一具残破的尸身,我也不能相信那就是她。所以,一定要来此地看看。”
青杨点了点头,“司空兄,万不可伤心过度。命运如此安排,自有天意。”活着的人总比死去的人艰难。更何况,自已也无法劝解这位伤心人,更不能和他说出自已来远千里迢迢来干的这件不关已的闲事。
静默中,两人周围的空气都在伤感中压抑起来。
”嫣罗姑娘还好吗?“
“她现在好多了,只是闲得发慌。如今倒像是要安心在我们那南方小城住下去了。”青杨笑了笑道,“对了,不知司空兄还要在此地盘桓几日?要不要和我同去拜访故人?”
“大概就在这两日。我还想去西州看望李姑娘的家人。”司空曙想了想道,他知道青杨所说的故人是谁,“想必过不了多久,薛仪便要回京述职了,到那时再见吧。”
青杨同司空曙出了酒楼,两人皆有些微醉了,两人立在街边看着来往行人,天色微暗,微风中虽有寒意,但已传递出了雨后初春的泥土芳草与花香。
街对面的三层木楼上银灯初放,春帘半卷。
两人容貌出众,衣着也不同当地人,招来路人注目。
“伊人已去,而司空兄香闺已有主,不如,怜取眼前人共渡一生。”青杨说至此,微微叹了口气,自觉没有资格劝慰司空曙,“也许这便是姻缘天定。”
司空曙彷若未闻,双眉紧蹙,心中苦涩难当。当初若不是秋宁中了嫣罗令人下的毒,黄姑娘便不会以身涉险寻来秋宁的解药,以致身受重伤,自已也不会于心有愧娶她过门。原来还想着,将来也许还有机会与秋宁再续前缘,没想到却被天摆了一道。
两人分别之际,青杨面向司空曙拱身郑重长长施礼,道“这是我代嫣罗向你道歉。若不是她,你和秋宁便不会如此结局。”
司空曙抬手虚受了,面上仍是郁悴难平。青杨见他的神色,心中踌躇,若秋宁真的还活着,我又能如何呢?若告诉司空曙,那便又是场泼天风波。可若是不寻出真相,自己又过不了自已那一关。毕竟秋宁算是自个半个徒弟。
“我还会在此地待上几日,见过薛仪再走。若司空兄想见我,便来十里香洒楼寻我便是。”青杨心中波动,面色却保持不变,留下此句后,两人便分别了。
第二日,监军府内,薛仪看着手中的亚麻色拜贴,心中踌躇。昨天也是一样的拜贴,事出突然,自已当时便找个借口没有见他。这第二次,已然无法找借口再拒啊,薛仪思及此,心中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门房刘老头等在垂花门外,许久不见书房中主人的回复,心中不由奇怪,那位年轻公子打扮模样出众,今天是第二回上门了,难道主人又不见?他不竟疑惑地挠了挠头,分明他说是主人的故交啊?
半盏茶的功夫后,青杨被仆人引着,过了影壁,四方前院,进了客厅。厅内处置大方庄重,唯有杨木涂漆圆桌上,几枝插于白色净瓶中的桃花在熏笼的暖气中妖娆生姿,暗香浮动,为室内的庄重增添了几分风姿。
“薛兄,好久不见!”青杨几步上前,向桌边站着的男子暖暖笑着,拱手行礼。
“是啊,是啊,分别之后快一年了吧?没想到你竟来了此地。”薛仪呵呵笑着抱了抱青杨的肩膀,让座请茶,又笑道“青兄长路迢迢来此边关,不知是为了何事?难道,是专为望兄弟而来?”
“经过此地,想起薛兄在此戍边,便想来看望,进了城便听闻你新娶了佳人。”青杨正声答道,脸上一幅久别重逢的欣喜神色“因此,特特来奉上新婚贺礼。对了,薛监军不会怪我鲁莽来访吧?“
薛仪淡笑着摆了摆手,“青兄客气了。辰州到此地,有万里之遥,想必路上十分辛苦。对了,既然你来了,那嫣罗呢?辰州地处南边腹地,不知道你们俩怎么想到去那处定居的?”
青杨听到薛仪点出两人隐居的地名,眼中流光一闪,道“她这段时日要静养身性,我没让她来。再说,她有何面目再见薛兄?”静养身子只是个借口,嫣罗倒是想跟着来看热闹的,可是被自已严词拒绝了。李秋宁算是自已带出来的半个徒弟,青杨自认有资格了解她的生死。可嫣罗若在旁,只怕会无风起浪,火上浇油。
薛仪示意青杨喝茶,道“以前的事休提了,今晚你就留在我府中,我让厨下做几味精致本地菜式,咱们好好聊个痛快。”
当晚,客厅里明烛高烧,厅中圆桌上美酒佳肴飘香,薛仪和青杨相对而坐,聊着别后境况。酒过三巡,青杨从随身所携的檀木长条箱子里取出一把古琴,递给了薛仪。
“到了洪河镇,才知道你的喜事,匆忙之中,也无法筹备更好的东西,唯有这把琴算是古物,冒昧将它当做贺礼送于夫人,不知道她是否会喜欢。”
薛仪不懂乐器,可出身王府,有看东西的眼力,一看这琴,便知是古物,推拒了一番,便拱手接过谢了。
“还望薛兄将它示与夫人,如若夫人不满意,我再去挑选一些首饰珠宝等物。”青杨见薛仪薛仪见到琴时,并无一丝抵触的表情,心想刚过门的姑娘一定是会乐器的人,紧接着道。
“这把琴看样子便是古物,又是青兄随身携带的珍爱之物,岂有不喜欢的道理。”薛仪仔细打量着琴身,侧身吩咐下人把琴送给内院。青杨进府之时,薛仪便已嘱咐了下人不许随意进出前厅,刚才仔细打量这琴却无异处。
薛仪笑着与青杨又互敬了一杯,抬眼看了看专心评菜的青杨,心道自已应该是想多了,秋宁的样貌府外没有人见过,而且此地也无人知道她曾经的身份,青杨又怎么可能会是因为秋宁而来呢?
夜星点点,斜月如勾。
秋宁放下手中诗集,走到窗前,靠窗的梳妆台上,几枝粉红桃花在窗户微启的夜风中轻轻颤动。秋宁低头看了看前院正厅中仍然灯火通明的窗子。放下诗集便想去楼下看看父母睡了没有,正撞着顺雨笑意吟吟捧了个胡木长匣子进来。
“你怎么还没睡?”秋宁与顺雨虽是主仆关系,可是秋宁心中,顺雨完全是她的好朋友一枚,因此两人私下说话随意地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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