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诸多乡老,也并非没有人想过筑坝事。因此,话匣打开,便有人陈述想法,又有众人拾遗补缺,一下午便拿出几个可选的筑坝地及简略方案。不仅如此,众人也一并讨论了周边数个村庄可筑坝的地点。

    兴之所至,众人更是簇拥着李丛益现场去看了自水眼头村到坑口村的三处大家认为可建水库的地方。李丛益又不是学土木的,这方面当然不专业,但后世的眼光摆在那儿,现场一看,便知道这些人的建议还是比较靠谱的。如此只到太阳西沉,众人这才各自散去。

    侯弘业便在坑口许氏家过夜,李丛益一行则随周士辉回门坑。

    周士辉今天于今日在鬼门关过了一遭,虽说现在知道江国公早有定计,自己其实是有惊无险。但个中煎熬滋味,恐怕只有切身经历过的人方能体会。但下午众人讨论,最大的议题其实还是与门村相关的三个梯级水库。这三个水库,第一个位于水眼头,第三个位于河上寨,第二个才算是门坑的,但前两个水库若成,门坑的不少旱田照样能得其利,周士辉当时心算就觉得若是三个水库建成,本村的水田亩数怕是能翻一番。因此下午非常激动,讨论发言极为踊跃,这会不免感到疲惫。但江国公要周士辉到身旁来讲话,也只能打起精神。

    李丛益却只问了些琐碎事,比如村里壮年劳力多少,水田、旱地出产几何,主种哪些作物,圈养的牲畜有哪些,周氏除了烧青砖贩卖之外还有哪些营生,等等。周士辉一一回答。待到了门坑,李丛益更是不顾大家阻拦,亲自去看了下猪圈和牛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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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上午,侯弘业早早地便来向李丛益请安。

    “国公大人的建水库之议,真乃良策也,属下受教了。”侯弘业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又道,“眼下只有一事,还得国公大人提点。若只建一二水库,便是县里再难,挤一挤便也成了。只是观昨日情形,若由县里出钱,只怕各地争先恐后都来要钱。别说数十上百水库,就是只建两三座水库,县里也要东挪西凑方行。”

    “侯知县所言甚是。本公所虑的,也是如此。官府应当鼓励并促成此类基础设施的开发,但不宜由官府来包办一切。一是做不到,二是不经济,三是不公平。所以建水库这事,我们要考虑的不仅仅这几个水库由谁来掏钱的问题,还需要考虑怎么样建立一套机制,让大家愿意持续地去干此类事情。”

    侯弘业只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江国公的思路,尤其是其中夹杂着几个新词,每个字都听得懂,但一时又不能体会其内涵。

    花近一天的时间,李丛益把自己的想法和侯弘业、许士鸣细讲了一遍,包括公司化建设并运营水库,及建设-运营-移交的基础设施开发模式,还有鼓励乡间大族开展规模化特色化种养殖,以及建立农户-收储-工厂-商贸-零售实现从田间地头到城镇餐桌的农产品直供等概念。

    李丛益每提出一个新概念,侯弘业和许士鸣便不断追问,又会引发李丛益提出新的概念。侯、许两人只觉江国公的新鲜想法层出不穷,虽说实际操作起来或许困难重重,但确实是让人有强烈的信心,一旦这些概念落地,将会带来全新的局面和气象。

    午后又有几位乡老来访,或是自荐,或是荐人,李丛益均细细询问,了解其过往经历和特长,又命罗正文详细纪录在册,以备征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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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蜡烛的光芒微弱,无风自动,侯弘业盯着那粒火苖,却是怔怔出神。

    窗外突然响起雄鸡打鸣声,接着便是各家各户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再过一会,便有农户顶着星光行走在街巷上的声音传来,也不知这么早去干些什么活。

    又过半晌,窗外渐渐透出微光,侯弘业方回过神来,吹熄蜡烛,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口初春的清新空气,才道,“江国公所言,初听不解其意,再听耳目一新,细想又豁然开朗。便如这经济一词,化用经世济民,所讲富民富工富商富国的正循环之论,真是越品越觉得有道理。”

    “正是,便是江国公所称水库,想必是化用仓库一词而来,初听觉得太俗,细想便觉得直观简洁。”许士鸣附和道。

    侯弘业当然不是深更半夜在这里拍李丛益的马屁,毕竟李丛益又听不到。只是侯弘业晚上回来后,拉着许士鸣,把两人今天的李丛益的对话,择要点细细回忆,详加记录,以待之后思量和践行。不想竟忙碌一晚,而侯弘业虽觉疲惫,却一时也无困意。

    “昨日我已和江国公道别,今日这就回城。我观国公意,留你在此,应是想大用你,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全赖大人提携。”许士鸣深深一揖。

    “你且去休息一下,再去寻江国公。我且去吃口早饭,便自去,你不必送行了。”

    “我也不困。先陪大人用早饭。”

    “也好。不过怕是许家还没做好早饭,咱俩且去催催。”侯弘业笑道。

    许家厨房果然还未做好早饭,看侯大人来了,一顿手忙脚乱,急忙蒸起馒头,又专门给两人烙了肉饼, 待两人吃完早饭,天光早已大亮。许士鸣又坚持着送侯弘业到村口。侯弘业带着随从,正要登蹬上马,便见远处一人飞奔而来,口中还大叫“知县大人稍等”。凑得近了,原来是周士辉家的大儿子周元英。

    周元英新近被江国公收为侍卫,众人便想估计是江国公有话要对侯知县讲。却见周元英跑到跟前来,从后背包袱中取出一物,说道,“侯大人,国公大人让小人给您送了一幅字。”

    侯弘业接过字幅,便打开来看。却是一首律诗,写道:

    《夜宿民居听竹》

    --赠宣城侯知县

    夜阑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注:此诗为清代郑板桥所作。)

    侯弘业初是一喜,一眼便知这是一首好诗;再是一恼,就凭你江国公任刺史半年,天天喝酒打猎,有啥资格讲民间疾苦?接着一个激灵,明白江国公这是对他处置水眼头和门坑两村争水事的初时表现有所不满,用这样一首词来表达了他的态度,不过应该是对他昨天的表现和态度是认可的,因此又给了这首词来勉励他。

    侯弘业心思千转百回,又把江国公就任宣州刺史这半年情形回顾了一遍,心想,难道这就是半年不鸣,一鸣惊人?

    待骑马走出一截路,侯弘业放下其他心思,又把这首诗过了几遍,终是喜不自禁,开心的笑了起来。

    一名随从不由地问道:“大人何故发笑?”

    “国公大人送了我一首诗,而这首诗必能流芳百世,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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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士鸣再见到李丛益时,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谁能想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国公,竟然能有关心民间疾苦的深厚情感。

    但李丛益一句话把许士鸣吓得一身冷汗,“许先生,话说五年前,也是水眼头水田多、门坑村人口多吗?”

    现在就在门坑周族家里,许士鸣哪敢乱说话。看许士鸣嗫嗫不能答,李丛益道,“许周两族迁居此地逾百年,开枝散叶过程中,两族互相扶持,也多有连姻。按理说,就算有矛盾,也不该激化到械斗的程度。你觉得却是为何?”

    许士鸣不敢答,只是扑通一声,下跪请罪。

    李丛益也不是光要敲打他,只是接着道,“民间利益纷争,是非曲直本就难断,官府介入,或可平一时,但若处置不公,反而会在未来酿出更大的事端来,还把官府也陷在漩涡中,脱身不得。因此,我有心设一家公司来替官府操办建水库之事,一时也没有合适人手,有心请你先来帮我负责此事。”

    许士鸣这才止住冷汗,明白李丛益主要是布置任务,顺便敲打他。看李丛益示意他起身,忙起来道:“属下必尽心竭力,不负国公大人嘱托。”

    “公司名称就叫宣州建设,公司章程我也拟了一份,你拿去看看。有意见可以提。但是最关键的,还是要尽快拉出一支队伍骨干来。我看昨天几位乡老推荐的人选,俱有一技之长,可以为用,但诸人应无筑大坝的经历经验。”

    许士鸣道:“国公所言甚是。于筑大坝事,属下也是门外汉。但属下此前偶然认识一人,足可胜任筑大坝诸事,当向国公推荐。此人名郑德水,池州人,亦为举人。属下游历金陵期间与其相谈甚欢,知其于造桥筑坝方面颇为精通。”

    “郑德水?樊若水……”李丛益突然想起一个人名。樊若水也是南唐举人,屡试不第,于是在采石矶测量长江水文,绘制浮桥图纸,并自掏腰包在采石矶建一石塔以为浮桥固定设施。然后向宋赵匡胤上书建言浮桥渡江伐南唐,得赵匡胤赏识。可叹南唐李煜这会还蒙在鼓里,不知樊若水北投之事对南唐守江策略的重大不利影响。

    听李丛益自言自语,许士鸣一惊,暗想江国公真是博文(*)强记,毕竟樊若水北投宋朝的事已过了三年多。“大人,这郑德水与樊若水实乃同门,两人于工造方面技艺皆习于一位已故大匠。年前下属还与郑德水有书信往来,言樊若水劝其同往宋庭效力,郑德水以不愿离乡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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