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高景同和杜正初(司户参军)便早早来到国公府。便被一自称为国公府副主管之人引到休息室来。

    这休息室其实是与隔壁的会议室为一个同厢房,因此面积并不大。仅有两排长软椅、两组四只小软椅对置,中间放个长方形的茶几。高景同略扫一眼,只见一组长软椅靠墙,墙上更有幅字画,上书“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另一组长软椅则背向窗户,而左右小软椅一侧为门,另一侧亦为窗,便知哪个是主座了。便自坐在背向窗户的长软椅上,而杜正初也略一沉吟,并坐在背向房门的小软椅上。

    这官员坐位,极有讲究,江国公虽于器物上多有创新,然则摆设方式,倒也依了原来规矩。

    有两名婢女端上绿茶来,便快步离开;黄光一自站在一旁,以备两位官员招呼。

    高景同自正眼不看这些婢女一下,倒不是高参事柳下惠,而是婢女皆着短打,这通常便是府里最为地位低下的那类干杂活的婢女才有的装扮。我高景同在宣州一人……呃,不,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看她们一眼便污了我的身份。

    不过高景同倒也没介意,毕竟以前来江国公府,那是连婢女都见不着的。端个茶都是使唤那帮粗糙军汉,真是亏江国公能忍!

    两人进来之前,一路已经多有寒喧,高景同便不多说话,自看那“天行健”大字,果为江国公所书。这江国公大字,倒是颇有气势,只是运笔之间还是多有滞涩,不成熟啊,年轻人。

    只是这套软椅当真不错。回头让管家去买来。

    正胡思乱想间,江国公和侯弘业到了:“高大人、杜大人,便直接到这边会议室开会吧。今日偶遇侯知县,便拉上一块开会。”

    这话也就骗骗别人,且看侯弘业抱上了江国公的大腿,是富是祸。高景同心里呵呵,但脸上功夫自然到位,慌忙起身,迎将过来:“便遵国公大人令。”

    会议室又与休息室不同。

    进门便是一张巨大的黑木会议桌,两排座椅各分两面,不过上下首亦有两张椅子。一头墙壁上有四个大写,竟是当朝陛下所写,曰“海纳百川”,另一头墙壁上却是一排书架,上面整齐放了些书籍。

    会议桌上早摆好的茶水、纸笔之物。江国公便直接走到对面,朝向房门的那长排,拣中间位子坐了下来,“三位大人且坐。”罗正文便领着三人在江国公对面坐下,便以高景同为首,正对江国公,杜大人和侯大人分坐左右。而罗正文则坐于江国公一侧,但远远坐于四人之外,又拿出纸笔,以示为纪录人员。

    接着便是一个走过来,拿了几页纸分发给四人。江国公道,“想法颇有仓促,三位大人便先一观条陈,然后再请国公府的黄经理,给几位大人解释一下。”

    也就两页纸。一会儿工夫便看完了。李丛益便示意黄光五介绍。

    “本条陈的目的,就是提出专款用于宁国军的整军备战,以响应朝庭号召,应对愈发严峻的北方军事威胁。”

    “本条陈的核心,即江国公首期提供不超过30万两的专项治军费用,以专项借款的方式给予州府,再由宁国军设立专库,专用于该款项的度支。”

    “该借款,流水不经府库,直入专库。但需由州府出具专项借款协议以为凭证。该借款期限暂定为五年,年息一分,前四年只需交纳利息。第五年可以酌情还本或展期亦或另行出具新借款协议。”

    “专库每季季初1个月内向州府出具季度财务报告,每年年初3个月内向州府出具年度财务报告,并允许州府自行或委托第三人对专库进行审计。”

    杜正初倒是颇为差异,从没想到江国公竟然想自己掏钱来整军,而且这么经州府转手后,便也不能算是江国公编练私军。

    不过作为主管财赋的参军事,杜正初便道:“这首期若是用足,一年亦有3万两的年息。如今府中财赋运转,亦是左支右绌……”

    不想侯弘业接过话头:“若是明年州府不向宣城县加赋的话,每年3万两的年息,宣城县可以勉为承担。”

    杜正初也是参与了公司税费制度一事,知道宣城县明年赋税或有大幅增长,自然不能咬死:“如今朝庭年年加赋,州府若不分摊,又从何处来钱?便是明年向各县摊派部分,考虑宣城县这个额外的3万年息便是……”

    两人争论了几轮,才勉强达成一致。

    杜正初又道:“国公大人行事,天马行空,又让人觉得明见万里。只是属下担心一事,若是宣州年年不能清偿本金,岂非宣州百姓便年年背负此债务?”

    李丛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景高景同,才正色对杜正初道:“本公所使专款,一用于士卒,二用于武器装备,三用于粮草辎重,便是相当于本公借给州府银两,州府再购买百姓物产或工时,便是让众多百姓有的钱赚,众百姓和公司有的钱赚,州府便能多收一些赋税。是也不是?”

    杜正初听完这套理论,直是目瞪口呆。细想却觉得非无道理,一时便沉默下来。

    高景同便道:“国公大人公衷体国,属下佩服万分。宁国军就食于州府,属下合该为大人分忧,这专项借款一事,下属这便附署。”

    高景同这么快便高挂免战牌,倒也没有出乎杜正初的意料之外。

    两人走出府外,杜正初道,“今日国公之高论,前所未闻,但亦非狡词,属下且等下侯大人,再与他议议此论。”

    高景同心里暗笑,难怪这杜正初卡在这个职位上,始终升不上去。即不能干脆报效江国公,又不能与江国公一系人马保持距离,此种在站队方面“既要……又要……”之行为,何其幼稚哉。

    不过高景同也不提醒他,只是示意自己先走。只是想起江国公那莫名一笑,高景同也是概然:若是我朝能够存续,于江国公而言,区区30万两何足道哉;但若北朝得胜,江国公怕是连保命都难,亦何惜这30万两哉。

    却是突然想起会议室那幅“海纳百川”大字,虽是一幅好字,起笔转承,便胜过江国公挂于休息室的那幅大字良多,只是相比之下,不免清秀隽永了一些,倒显出小家子气来。这么想着便悚然一惊,便把这点小心思赶紧藏了起来。

    ————

    许乐安一觉睡了12个时辰,疲惫尽去。待和许美兰一聊,才知道搞了这么大一个乌龙。但杨飞对相关人员下了封口令,便是踩了狗屎运的黄光一,亦不知道许乐安这一折腾,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自己。

    但许乐安细想,却觉得若是重来一遍,可能可能还会栽进来。这里头的原因有几个,最主要的便是许乐安与坑口许氏族长许和光并不交心,许和光也是把他当成一伙合作的私盐贩子。许乐安怕许美兰成为他人对付自己、乃至整个团队的切入口,只敢表现得比普通兄妹关系要更好一些。因此,便是自己大哥大嫂把许美兰嫁给坑口村张同光的肺痨儿子,许乐安都咬牙忍了下来。

    但这世界上的事,便是最怕有希望。许美兰入江国公府,许乐安是乐见其成的,一是觉得江国公府能给林千兰更好的生活,二是觉得林仁肇案并未必没有翻案的那一天,三是许乐安还真有一件着急的事情,这才在宣城县逡巡不去。

    许乐安和许美兰聊了一个时辰,李丛益便请两“兄妹”吃饭。酒过三巡,李丛益便单刀直入。“武指挥可还在?你等还有多少人?”

    原来当夜神卫军奉命行事,所部精锐俱为左厢都指挥使翟俊达麾下,翟俊达虽未曾为林仁肇下属,当年在淮上,亦曾见过林公雄姿,后来亦暗暗受过林仁肇几次帮助,得以在一片“武二代”中跻身高层。因此,当夜曾密令几个亲信营指挥,务求杀死林家,其他人便杀散即可。若非神卫军放水,武飞星纵有三头六臂,只怕当夜也难逃一死。

    后来改由镇南军搜城,就更加水了。有个营指挥明明已经看见了武飞星,却只是转了个身,便当作没看见。

    不算许乐安和胡美兰,几日后陆续出城计有十四人,众人略一商量,几个祖籍淮南的军汉,便建议去淮上贩盐。许乐安便带着林千兰回了宣城坑口,佯作许美兰。许美兰一个黄毛丫头出去,大家闺秀回来,便是她大哥也不能说弟弟带回来的不是许美兰。

    许乐安便于许和光透露贩盐事,许和光当即便同意接手。于是一条自淮上,经扬州润州到达宣州的私盐路子便趟了开来。

    “当日的十五个兄弟,到今天已不足八人,武指挥仍是我等头领。不过我们在淮上也拉了些人入伙,现在大概有三十来人。”许乐安呼了一口气,“如今郎溪县狱中还关着一位老弟兄,秋后恐怕便只剩七人了。”原来这次许乐安他们在郎溪新拓了一条线,几次交易也无问题,不料那家竟起了内讧。郎溪县刀弓手有备而来,抓了个人赃俱获;那位带队的老兄弟和另两人,在运来私盐后,在这户人家逗留了一会,结果也没能跑了,一并被擒。

    李丛益楞了一下,便起身去找公文,找了半天,拿出一份郎溪上报的抓获三名私盐贩子的报告,拿给许乐安看。

    许乐安便离席,行大礼:“国公大人若能救人,许乐安愿为大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李丛益却摇摇头,“救一个人直是容易的很。但要恢复一个人的名誉,却须得隐忍。我亦无法给千兰一个承诺,更无法给你们以承诺,但我可以给你们希望。”

    许乐安双眼一亮:“国公大人是要武指挥带着我们一同投效大人?”

    “不是所有人。若是兵痞之流,争强好胜之徒,于军中却是无益。”

    许乐安傲然道,“国公大人小瞧我们了,我等纵横淮上,何尝不带了一点期盼有朝一日王师北上之机会。我等一直以军旅约束部伍,淮上飞鹰之名,大人尽可去淮上打听,便知我所言是否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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