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愣了,在他的想象中,萧风刚刚破案,出尽风头。自己不但罢免了严世藩,还封他做两个皇子的师傅。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不管将来哪个皇子登基,他都是妥妥的帝师,这是嘉靖给他的一个金饭碗,一块未来的免死金牌!

    任何人走到这一步,都该春风得意才对,萧风为何会忧愁怅然呢?

    “什么诗,念来听听。”

    展宇的文学水平虽然一般,但记性很好,甚至连萧风吟诗时的动作和表情都模仿的十足。

    “夜静街空人愈醒,酒寒杯冷难入喉。”

    嘉靖微微点头,这是写实的开篇。不过除夕之夜,别人饮酒都兴高采烈,他却会注意到夜静街空,酒寒杯冷,确实是比较悲观的。

    “故园已在千里外,乡音仍隔百年秋。”

    嘉靖皱起眉,习惯性的看向自己身边,然后才想起来今天除夕,皇宫家宴,陆炳自然不会参与。

    但黄锦早已猜到嘉靖的想法,小声道:“萧风京城出生,京城长大,并未远游过。”

    “几处青山同飘雪,两地相思共白头。”

    嘉靖更奇怪了,看向黄锦:“我记得陆炳说过,萧风定的是娃娃亲吧?何来两地相思呢?”

    黄锦点头道:“是户部郎中刘彤刘大人的女儿,不过听说刘大人和萧风有过些过节,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今宵方解天边月,总趁夜半照离愁。”

    嘉靖默默的听完,看着展宇:“萧风可说了什么缘故吗?”

    展宇将萧风梦入仙境,结婚生女的事讲了一遍,嘉靖恍然大悟。

    “这小子只跟我说了他梦入仙境学天书的事,可从没跟我说过结婚生女的事,他分明是信不过我这个师兄!”

    黄锦笑道:“万岁毕竟是万岁,这等私事,万岁不问,萧风自然不会主动提起。他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可见他一直深埋心底的。”

    嘉靖其实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羡慕嫉妒恨而已。萧风做个梦就进了仙境,还娶了仙女,这么看来,他将来必然是修道有成,位列仙班的。

    否则,人家的老婆女儿怎么办?就算萧风将来修道不成功,人家还有老婆可以投靠落户呢!玉皇大帝也不能不接受这个合理的要求吧。

    所以想一想,自己怎么办?自己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在更高层面的仙界,自己确实两眼一抹黑,上头没人啊!

    人家萧风的师父是仓颉,那可是真教过本事的,自己拜了老君这些年,可从没见过老君一点动静。

    唯一的希望,就是萧风说在仙界遇见过他,他确实是老君的首徒飞玄。所以,萧风说的话,必须是真话,否则自己也没有希望了。

    想通这一节,嘉靖顿时只剩羡慕和期待,半点嫉妒恨也没有了。心里一静,就开始回味起这首诗本身了。

    虽然不如之前的“好了歌”那般惊才绝艳,但胜在真情实感,配上这个仙凡相隔的爱情故事,十分打动人心,连嘉靖这修道多年的人,都为萧风感到一丝神伤。

    嘉靖叹息一声,正要登辇,忽然感到气氛有点不对,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妃子们。

    她们是知道嘉靖不会在宫里过夜的,因此早就做好了独守空房的心理准备。只是送嘉靖出来时,仍难免失望之情。

    偏偏被萧风的诗和爱情故事一撩,这份失望就变成了忧伤,一个个红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嘉靖。

    嘉靖心里一酸,气氛都到这儿了,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又不是真脱离红尘的神仙,这些妃子哪个曾经不是他的解语花、忘忧草?

    此时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当真是群芳带露,我见犹怜。

    嘉靖拍拍车辇,回过头对黄锦说:“观萧风可知,仙界并非无欲无情之地。萧风主张入世修行,朕今日才明白,不能尽舍人间烟火啊。”

    黄锦粘上毛比猴都精,嘉靖这一句话,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小声询问,生怕被妃子们听到。

    “万岁是要歇在宫里吧,请万岁示下,宣哪位贵人侍寝?”

    声音小是有原因的,这不是什么讨好的事,不管万岁今天宣了谁侍寝,剩下的妃子们都会把怨气撒在黄锦头上。

    黄锦虽然不惧,却也不愿凭空得罪人。所以最好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嘉靖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告诉她们,朕留宿宫中到十五再走,多举行几次家宴。

    嗯,你排一排,有妃位的,按品级侍寝,未及妃位的,跟自己的主妃一起来就行。”

    黄锦吓了一跳,万岁这是要拼命了。十五天,不但夜夜有人侍寝,还要时不时的双飞一下,乡下的驴都没有这么累吧。

    不过这绝对是个可以大声宣布的好消息,黄锦立刻提高了声音。

    “万岁有旨,在宫中驻驾到十五赏月,期间再举行家宴,各宫嫔妃娘娘,每日候旨听宣。”

    黄锦话音未落,一众妃子们已经发出了尽量矜持的欢呼声。几个年轻的更是忍不住窃窃私语,互相掐来掐去的。

    这都是那个叫萧风的功劳啊,若不是他一首诗,万岁怎么会改变主意留下来呢?

    嫔妃们心里都在想,也不知这个萧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此得万岁赏识。

    景王看了裕王一眼:“这个萧……先生文采尚可,只是平仄似乎不严谨。”

    裕王哼了一声:“酒后吟诗,又不是给别人听的,重在真情实感,直抒胸臆,还有空琢磨平仄韵脚?先生洒脱,不以文害意,正是道门真人的风范。”

    萧风现在是景王礼制上的师父了,景王也不敢说话不敬,尤其不敢在裕王面前被抓这种小辫子。

    不过裕王这种吹黑哨的劲还是让景王很不爽:“昨天文华殿作诗,我错了平仄,学士训我时,你怎么不说这话?”

    裕王摇摇头:“萧先生作的是真情实感,所以才叫不以文害意,你那写的是无病呻吟,本来就没有什么意,再不严格文体,还能要吗?”

    裕王忽然想到了一个很贴切的比喻,赶紧说了出来。

    “萧先生的诗就好比烧鸡,重点在于好吃,拿块荷叶一包就行;你那诗本身就是一块臭肉,再不用个好点的盒子装上,连臭味都遮不住了!”

    景王大怒,眼见嘉靖已经在众妃子的簇拥下回了大殿,一个箭步冲上前,对着裕王脸上就是一个冲天炮。

    裕王被打了个乌眼青,顿时也火冒三丈,一个头槌,直接撞在景王鼻子上,顿时鼻血长流。

    两人在宫门外扭打成一团,王府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手帮忙,生怕被对方的侍卫误会为拉偏架,那可糟糕透顶。

    因为这种顾虑的存在,这两位小王爷的斗殴,基本上都是以打到没力气才能结束。

    守宫门的侍卫们更是见怪不怪,看皇上和妃子都没有回头,直接关上宫门,落下大栓,眼不见为净,少惹麻烦。

    眼见两人打得激情四射,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展宇忽然灵机一动。

    “萧先生来了!”

    两个皇子像弹簧一样弹开了,各自向后退了几步。

    文华殿的业师是负责教文化的,只有在讲课时才能训几句。

    礼制上的专属老师却不一样,那是真的有师徒名分的,只要还没登基当皇上,哪怕是封王爷了,老师也管得着。

    皇子不能打骂,但让你站站规矩,你是不能拒绝的。

    至于是让你在树荫里站,还是太阳下站,礼制上没说,所以老师有自由裁定权。

    也不是没有皇子反抗过,比如就是不听,你怎么着吧?

    老师能怎么着?找家长呗。

    “万岁,某某皇子我教不了了,微臣无能,恳请万岁降罪,另选贤人。”

    老子不教了,你儿子太顽劣,你另请高明吧。

    在这方面,皇帝老爹并不比民间家长有什么不同,第一反应一样是先揍儿子一顿。

    所以,听到萧风来了,两个打得难解难分的皇子顿时就上当了。

    这一分开,就断没有再让两人打起来的道理,两边的侍卫各自抱住自己的主子,塞进轿子里抬走了。

    裕王从轿子里露出乌眼青的脸:“展宇,你好大胆子,连本王都敢骗。敢拿萧先生骗我,你不怕我罚你?”

    展宇小声说:“萧先生说,让我盯着您,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报告给他。王爷,您刚才的话不太妥啊……”

    裕王愣了愣,把脸缩了回去。

    “本王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要告诉萧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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