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再次打开大门,领着萧风和燕娘往院子里走。陈三的惨叫声在院子里回荡着,行刑的人一看就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年纪虽大了,手法却又狠又准。

    之前的棍子只是在屁股上打,等萧风领着燕娘走进来院子时,一棍子就落在了陈三的右腿上。

    陈三的惨叫声瞬间高了八度,疼得忍不住要爬起来,但那行刑人十分有经验,又是一棍,不轻不重的打在陈三的后背上,刚好把他撑起来的身子拍下去。

    燕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她虽然见过人命如草,但毕竟还是个女人。

    她在春燕楼里也让护院们打过闹事的客人,但都是皮青脸肿罢了,没有这么狠的。

    然后行刑人高高举起棍子,就像故意给萧风看一样,带着风声,呼啸着落下。

    “停!”随着萧风的一声,棍子紧贴着陈三的左腿大腿停下了,棍头在巨大的惯性下轻轻摇晃着陈三抬起疼得涕泪横流的脸,惊恐的看着萧风,陈大也回过头来,目光中带着些希望。

    “这位兄弟,你的运气真好。”萧风笑眯眯的看着陈三。陈三实在不知道,自己断了条腿,运气好在了哪里,但他此时那还敢跟萧风顶嘴?

    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大人说的是,小人运气好,小人运气真好。”

    “哦?看来你反应很快嘛,那你说说,你运气好在哪里?”陈三简直要失声痛哭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运气好在哪里,只能瞎编。

    “大人进来的及时,救下了小人一条腿,所以小人是沾了大人的福气,运气很好。”萧风摇摇头:“你运气很好是因为你是用右腿踢的车夫,而这位行刑人也刚好先打断了你的右腿。如果他不巧先打断了你的左腿,这一声停我就不会喊了。”陈三肚子里骂娘,脸上还得感激涕零,这个涕零不是装的,是疼的。

    “大人说的对,小人运气极好,运气极好啊!”萧风不再理他,继续往前走去,燕娘紧走几步,远离开在地上呻吟的陈三,紧紧的跟着萧风。

    这个院子她来过一次,是张天赐竞选之前,那也是陈公公第一次在教坊司之外的地方见她。

    陈公公问了她关于萧风的很多事,最后给了她一个命令:让教坊司旗下的娱乐业代表们保持中立。

    那一次,她的马车停得很远很远,她也走了很远很远,离开时还被陈三调戏了一番。

    看得出来,陈三根本就不怕陈公公知道。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陈公公对燕娘这类人,根本就不屑一顾,即使用,也只是当工具而已。

    陈三再不济,也是条狗,狗自然比工具要高贵一点。萧风带着燕娘进了堂屋,陈大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那个年轻女子也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桌子旁边。

    见萧风进来了,陈公公放下饭碗和筷子,站起来笑着打招呼。

    “萧大人这个点儿来,想来还没用饭吧。家常便饭,要不一起坐下吃一口?”萧风和陈公公的眼神瞬间在空中撞击了一下,也微笑拱手。

    “如此就冒昧了,我和燕娘都没吃饭呢,如果不打扰二位雅兴,可否添两副碗筷?”陈公公眼睛一亮,笑得也更开心了,正眼看了燕娘一眼。

    “娘子,填上两副碗筷,再拿一个酒杯来,跟厨房说,再炒两个菜来下酒。”那女子二十来岁,比陈公公是年轻很多了,容貌算不上十分漂亮,至少肯定是不如燕娘,也比不了春燕楼的四大红牌。

    大太监有外宅有老婆,萧风是听说过的,但据说那些太监的老婆一个比一个漂亮,怎么陈公公的娘子却如此平常?

    但那女子自有一番从容气度,对着萧风和燕娘福了一福,萧风微微欠身回礼,燕娘却吓得赶紧福得更深,差点就蹲在地上了。

    那女子走出房门,吓得屋外的下人们赶紧躲避,她却一路走到厨房,拿起两副碗筷,冲着垂首不敢看她的厨子说:“王大哥,老爷来客人了,让你炒两个菜来下酒。”那厨子赶紧答应一声,重新捅旺了炉灶,叮叮当当的炒了起来。

    女子将碗筷放到桌子上,八仙桌子刚好坐下四个人。萧风坐在陈公公对面,燕娘坐在女子对面。

    燕娘低着头,不敢抬头,筷子也只在饭碗里扒拉,连菜都不敢夹。她也曾出入过官宦人家,也曾进过深宅大院,也照样谈笑风生过,可在陈公公这里,她不敢。

    因为那些人,不管地位多高,看她的眼神都是男人的眼神,是带着欲望的眼神,只要有这种眼神的男人,她都不怕。

    可陈公公看她时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工具,看一件死物。

    她第一次在教坊司见面时就知道,这是一个随时可以杀人的人。不只是她,恐怕教坊司下属青楼勾栏的所有人,只要他觉得有必要,都可以,因为他没把她们当做是活物。

    桌子上有四个菜,三个都是下饭菜,唯一一个用来下酒的大概是那盘小炒肉。

    这时厨房里传来两声敲锣的声音,女子站起身来,走去厨房,片刻端回来两盘新炒的菜。

    一盘韭菜梗炒鸡蛋,一盘熘肝尖,虽不名贵,但热气腾腾的,带着铁锅的香味。

    萧风夹了一块熘肝尖,嚼了两口,点头称赞。

    “这厨子的手艺不错,家常菜就得有家常菜的味道,好吃。”陈公公笑着点点头,也夹了一块。

    “这不是酒楼的厨子,是我从乡下找的,祖传都是做大席的。我小时候啊,村里一旦谁家有喜事,我提前一天就去,帮忙干活。不为别的,就为了晚上能多吃一顿水桌。哦,恐怕萧大人不知道,在乡下,第一天晚上的席面叫水桌,不招待客人,专门给帮忙的人吃的。”他从厨子说道自己小时候的事,却毫无突兀之感,十分自然,脸上带着回忆特有的温馨和惆怅。

    燕娘从未见过这样的陈公公,她的头低得更低了,筷子把白米饭一粒粒的往嘴里扒拉,显得很忙的样子。

    一大块热气腾腾的炒鸡蛋,从她的脸和饭碗的空隙间被塞了进来,她愕然抬头,正看见萧风松开筷子,都没有特意看她,十分自然的又夹了一块自己吃起来。

    “陈大哥请咱们吃饭,这么好的手艺,你不多吃点,光扒拉饭干什么?”萧风不过十八岁,陈公公却已经快六十了,他不叫陈公公,也该叫叔叔甚至爷爷,但他居然面不改色的叫大哥。

    燕娘被他吓愣了,对面的女子看了萧风一眼,又看了陈公公一眼,居然噗呲一声掩着嘴笑了。

    陈公公也笑了,看着燕娘摇摇头。

    “你办事还是得力的,就是这辈子光顾着琢磨普通男人的心思了。一但碰上对女人不那么饥渴的男人,或是有大志有定力的,你就手足无措了。”燕娘感觉陈公公在点拨自己,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他为何忽然要点拨一个从不正眼看的人?

    “这就像猎人去打狼一样。狼一辈子抓猎物,致命的杀招都是咬脖子,屡试不爽。可有经验的猎人,在自己脖子上和猎狗的脖子上,都套上铁制的项圈,还带着长钉。那狼咬上一口,不但没能杀了对手,反而自己受伤了,就立刻慌了,自然就被猎人和猎犬杀了。如果这狼不是那么精于咬对手的脖子,在发现咬脖子无效后,自然就去咬胳膊咬腿了,也不会那么慌张失措。”陈公公侃侃而谈,就像在教训自己一个后辈亲戚一样,口气平常而认真。

    燕娘听懂了他的话,也受益匪浅,但仍然不明白他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她不敢插话,只是求助的看了萧风一眼。

    萧风举起杯来,对着陈公公和那女子分别晃了晃。

    “小弟今日冒昧打扰,多蒙陈大哥和大嫂不弃,盛情招待,小弟实在高兴。这还没过完年呢,这杯酒就借花献佛,祝大哥大嫂年年有余,多福多寿吧!”燕娘更是呆住了,叫陈公公大哥也就罢了,怎么还叫起大嫂来了?

    太监娶媳妇一般都是很避讳的事,你怎么还故意挑明了说呢,不怕人家恼怒?

    再说了,萧公子你平时文采飞扬,就是敬酒也该敬得花团锦簇的才对,怎么说出这么两句土得掉渣的话,简直就是农村泥腿子拜年的水平啊?

    陈公公一拍桌子,哈哈大笑。

    “好,老弟,咱们干了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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