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森又一次放下训练器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来看。今天在健身房的这短短几个小时里,他已经练练停停,看了不下十次手机了。起初,他的神情还显得很轻松,再后来,他眉间的“川”字一次比一次深。
全程目睹这一幕的林泽逸觉得有些奇怪,这森哥不是说好是要来给自己辅导增肌训练的吗,怎么现在非但一句指导的话都不说,自己还不好好做训练呢,简直把“心不在焉”明目张胆地写在了脸上。他撞了撞身侧的胡允琛,想和对方一起讨论讨论,那个把健身当作唯一爱好的男子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就连健身也不香了呢?
谁知胡允琛看了眼瞿森,便心领神会地笑了:“估计又是因为减肥的事,跟许如清吵嘴了吧。”
说着,胡允琛带着林泽逸朝瞿森走去,趁其不备,猛地抽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毛巾。
“你又不给你们家许如清饭吃了?”胡允琛一副看透所有的得意模样。
“什么啊?你们干嘛,吓我一跳。”瞿森迅速把手机放回自己的口袋,又从胡允琛的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毛巾。
“今天许如清没一起来健身房,你敢说不是因为你们又吵架了?”胡允琛继续“逼问”。
夹在两人中间的小林子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心中颇有些期待这场好戏:“对啊,森哥,你这也太严格了,人是铁,饭是钢,你怎么能这么虐待我如清嫂嫂啊。”
“不是,我怎么就‘虐待’了?”
“那她今天怎么不来了?”
“她……”
瞿森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又一次响起,他随即急切地又掏出看了一眼。
“坏了!”
只听瞿森念叨了这么一句,便转身冲去了休息室,提上自己的运动包,就跑出了健身房,连个招呼也没跟胡林二人打。
健身房里,只剩下了面面相觑的二人组。
“看来这次的架,吵得比上回还凶啊。”
“不是吧?我上回是错过什么好戏了,琛哥你快跟我讲讲……”
其实这一回,瞿森和许如清还真的是没有吵架。
今日许如清在健身房的缺席,她是跟瞿森告了假的,因为她约了朋友,要去看一场特别重要的奥运会比赛直播。
瞿森出门前,许如清还在感慨,她追了陶乐这么多年的比赛,现在终于等到这场奥运的终结战,竟比自己当年上高考考场还要紧张些。
“你是在……害怕?”
“嗯,害怕……害怕……会没有一个好好的告别吧。”蜷在沙发上的许如清不自觉地咬起了自己的手指甲。
瞿森随手给了许如清一个大脑崩儿,笑着说道,他们怎么可能会输,他们可是我们国家最出色的运动员啊,让许如清不要无中生伤。
“我看你也差不多该准备准备出门了,别老坐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别到时候等你到那儿的时候,人家都打完比赛了。”
“嗯,我知道了。你快去吧,琛哥和小林子该等急了,拜拜。”许如清的嘴角硬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跟门口的瞿森挥手告别。
他知道,她是真的紧张了。
三个小时后,随着最后一球的落地,这场比赛结束了。
瞿森在健身房里靠间隙性的刷比分追完了整场比赛。
遗憾的是,最终瞿森的话没有成真,反倒是许如清的话,一语成谶。
陶乐没有能够和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一个好好的告别,她和她的搭档在苦战之后,还是没能赢下这场比赛。实时的新闻报道里用到了“遗憾失金”一词去描述这场比赛的结局,分外扎眼。
瞿森又想起,在陶乐被确定移出奥运单打名单的那天,许如清哭得不能自已。
“为什么努力可以这样没有回报!”
在许如清止不住的泪水里,瞿森有些分不清,她说的究竟是陶乐,还是她自己。都说追星不过两种情形,一种追的是向往的人生,另一种追的是相似的人生。瞿森觉得,许如清对陶乐的喜爱,更多的是在陶乐的身上看到了相似的自己。同样的努力聪颖,却又好像总是欠了几分运气,不被信任,不被看好,郁郁不得志。
许如清曾评价陶乐在这一个奥运周期里的拼命是一场豪赌,她本可以潇洒离去,却还是因为内心深处对梦想的渴望而留下了。
很可惜,陶乐拼尽全力的结局是,一无所有。
瞿森不敢想这样的结局会对即将也要开始一场豪赌的许如清造成怎样的影响。他莫名有些慌,甚至有些害怕自己从许如清口中听到的下一句话会是,你看,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赌徒能赢。他更担心,这种遗憾的负面情绪会逐渐吞噬掉许如清刚刚燃起的斗志,以及他们之间,才刚刚开始要扎根的爱情,并带走他“失而复得”的全部欢喜。
瞿森曾问许如清,你以为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机场?
许如清反问,难道不是吗?
当时的瞿森并没有继续作答,而是选择保留了这个悬念。
其实,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确实是在机场没错,只是,不是在申城的,而是在,丹佩斯棠的。
说起来,他们二人还真是和陶乐有一些难解的缘分。
那一年,许如清奔赴丹佩斯棠,是为了去看陶乐比赛的。而瞿森,则是在事业连连受挫之后,突发奇想飞到那个传说中的童话小镇去暂时性放空自己的。
那晚出现在丹佩斯棠的许如清,犹如一束雨后的阳光,扫走了瞿森头顶的阴霾。
那天,瞿森的行李在出关核验时出了一些问题,由于语言不通,瞿森便和当地的海关陷入了一个僵局,幸得许如清的及时出面,替他解了围。后来,瞿森也是在许如清的引领下,得以和自己提前联系好的地陪顺利会师的。他本想顺水推舟,让许如清搭自己的顺风车以示感谢,可谁知她却先一步道了别,说自己要去和朋友们汇合,便飞奔着离开了。
瞿森还记得,在许如清笑着道别时,机场大厅的几处光源相互交融,正好在她笑出的酒窝处形成了一道小彩虹。
许如清就这样,成为了瞿森眼里的“惊鸿”。
然而“惊鸿”,往往都是和“一瞥”连在一起的。哪怕丹佩斯棠是一个并不大的旅游小镇,瞿森在后来几天的旅程里,也再没能和他的“惊鸿”重逢。
许是老天眷顾他吧,两年之后,上天居然把他的“惊鸿一瞥”再次送到了他身边,让他可以看上好多好多眼。
当瞿母兴奋地说道,没想到居然在机场又看到了那天在地铁站里帮过自己的女孩时,瞿森还有些不以为然。
“哎呀,你看一眼,看看呀,那个就是我前天跟你说起的那个女孩,在地铁里帮过我的那个……”直到瞿母上手来扯他衣袖时,瞿森方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去看,然后他便开始在心里默念起无数遍感谢,其中一遍,是感谢自己十七秒前的抬头。
也就是在那一刻,瞿森体会到了,为什么失而复得,会是人间至喜。
这一次,他不会再允许“惊鸿”仅是“一瞥”。
瞿森是幸运的,在两年后的北城成功留住了自己的“惊鸿”。
可是对许如清而言,或许她就没有像两年前那么幸运了。两年前她的偶像在丹佩斯棠涅槃重生,连带着她也扬眉吐气了一回,可这一次,她们纷纷成为了失意者。
瞿森有些无可奈何,许是上天有意在作弄他和许如清吧,让两个人总是站在得意与失意的两端。
他给许如清打了几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情急之下便又给常现君拨去了电话。
“放心吧,她和橙子,还有几个小朋友在一块儿呢,这会儿估计正在一通哭,今晚大概是不会回你那边了。你就大方一点,今晚姑且就让她们几个好好‘报团取暖’吧,对她们来说,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常现君在电话里如是说道,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人嘛,终会有和自己和解的那一天的,但那一天,得自己去找。
瞿森顺口回复了一个“嗯”,然而脑子却停留在了常现君的那句“不会回你那边了”,有些怅然。
突然,他像抽风了似的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后,打开了许如清所住次卧的房门,接着又把整个卧室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许如清的行李箱还在,化妆包还在,睡衣还在,她洗漱用的毛巾也都在。
瞿森舒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的心头又抽了一下。
许如清出门的时候应该还是抱着陶乐必胜的心态开开心心出去的吧,甚至那会儿她根本不曾预想过自己会伤心难过到需要留在那里来“疗伤”,没有带走任何在外过夜会用到的东西。那会儿的她满心想着的还是和好姐妹们聚餐庆祝完后,就回到瞿森这儿来。
那现在的她该有多痛呀。
瞿森的心又开始不安起来,拿起手机再一次拨起了许如清的电话。
但是还是,无人接听。
几个钟头过后,瞿森的手机才终于响了起来。
“喂,你是在回来了吗?”心急如焚的瞿森未等电话那头发声,便先开了口。
“今晚我就在这边住下了,不回去了。对不起啊,没提前跟你说要在外面住,然后之前手机开了静音,我就没听到你打电话来。”许如清的声音带着十分厚重的鼻音,显然是有大哭过。
“你还好吗?”瞿森一时语塞,在许如清打来这通电话之前,他在心中编排了许多安慰人的话语,可最后还是在许如清努力压制着所呈现的平静里,全面崩盘。你还好吗?这句话一说出口,瞿森就后悔了,他怎么能这么问呢,这个时候她好不好,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这真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直男式问句。他顿时觉得自己蠢死了,同时又埋怨自己的记性怎么就能这么差,但凡他能记住一句两句自己之前演过的男主安慰女主的台词,现如今也不至于是这样尴尬的场面了。
谁知,许如清这一次倒也回复得耿直。
“不太好……”
瞿森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沉默了几秒,许如清似乎是感受到了电话那头的窘迫,继续开口说道:“真的好遗憾好遗憾啊……”
她的语气里,是九十九分的遗憾,夹带着一分的委屈。
瞿森觉得,下一秒许如清大概就要抑制不住,哭出声来了。
然而就在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做点什么来应对许如清的失声痛哭时,女孩却因为破了一个鼻涕泡而笑了:“但是我想,把遗憾说完了,或许就可以说新故事了吧。”
是瞿森忘了,他的“惊鸿”,那可是道小彩虹啊。
这个世界上,彩虹是最不惧怕乌云的。
只要彩虹想出现,乌云就只能为其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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