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清和瞿森在《孤帆远影》的第一场对手戏是剧中章念之与胡凌恒的初识。在剧本的设定里,章念之和胡凌恒分别出生于南北两个军阀家庭。双方家族出于个中利益的权衡,极力促成二人的联姻。然而章念之却在“初见”的相亲局上偶然听得胡凌恒在他朋友的面前评价她“不过是朵着宽袖凤裙、戴黄金珠玉的杜鹃罢了,无趣又娇弱”,她随即愤然离场,换下自己的满身新装,当真穿了那公子哥口中过了时的宽袖凤尾裙来出席那场“各怀鬼胎”的盛会。
一开场,便是针尖对麦芒。
瞿森总觉得,许如清编写的这段初识情节,多少化用了他们当初在申城机场的“不打不相识”。
而许如清却说,这不过是寻常的“欢喜冤家”设定罢了,让观众们先入为主地预感这两人最终会走到一起,这样在后续剧情里出现的反转又反转,才会让观众们感到出乎意料,同时更能凸显时代背景下章胡二人之间的悲凉宿命感。
“真的不是在暗讽我?”瞿森将信将疑地问道。
许如清用台词本遮着自己的嘴巴,笑不拢嘴地回道:“暗讽你什么?我都不记得你当时穿的什么了。莫非是我猜中了你的心思,当初你心里还真是这么想我的,觉得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什么跟什么啊,你真不记得我那天的样子了?”
“难道你记得?”
瞿森回道,他当然记得。申城机场那次,许如清穿了一件秋香棕的大衣,内搭是咖色的毛衣和同色系的百褶半裙,像极了文艺电影中的女主角。而丹佩斯棠那次,许如清穿了一套白色的运动套裙,那上面还嵌了些复古红蓝色的条纹设计,清爽又灵动,当她出现在他身旁的那一刻,他还当真以为是“天使在人间”。
许如清有些惊讶,那时瞿森对她的观察居然如此细致入微。
“你不会真忘了吧!”瞿森甩下手里的台词本,有些急了。
“没忘!那么帅气的你,我怎么舍得忘嘛!你那件墨绿色的内搭卫衣,我后来还有偷偷搜索过同款,可惜太贵了。”许如清越说越小声,直到把自己整个都埋进了台词本里。
“幸亏你没买,现在那些都是你的了,你随便拿来穿。”
“我们森哥真好,不过衣服不急着穿,当务之急还是先帮我顺顺明天的台本吧。”
从剧组收工回去的每个晚上,许如清都会拉着瞿森再开一场围读会,讨论一些细节具体该通过怎样的表演方式去演绎出来。有时即便不是和瞿森的对手戏,许如清也会请他指点一二。尤其是和剧中弟弟章培之的对手戏,许如清不好意思去找霍啸泽对戏,便只能找瞿森帮忙代为演练。
说起来,这几天霍啸泽的团队倒是收敛了很多,还会给剧组的人员分发下午茶餐点,虽然这样的待遇,像许如清和于悠悠那样的小咖是享受不到的。霍啸泽本人也是一直表现得规规矩矩的,经常在片场对前辈们鞠躬致意。但经过上次的粉丝事件,大家难免还有些心有余悸,都只拣着好话说。
霍啸泽和瞿森的关系更是从戏里微妙到了戏外,每回一拍完场对手戏,霍啸泽的团队就会冲上去把他拉到一边补妆,同时也将他和瞿森彻底隔开。对此,瞿森颇感无奈,他其实并不太介意给霍啸泽作配这件事,也希望双方能多做交流,把戏拍好,结果,对方反倒介意上了。
于悠悠在一旁犀利地点评道,肯定是怕被拍到合照,然后被粉丝们拿来做比较呗,撞型的艺人最怕这个了。
但随着和霍啸泽拍的对手戏多了之后,许如清倒是对他开始有所改观了。
那天晚上,许如清独自一人在候场,等拍一场夜戏。禾城的夜间,气温已经突破冰点,许如清的戏服仅是件单薄的旗袍,虽然她在里头加了保暖衣,又在外头套了件羽绒服,但还是经不住禾城那彻骨的寒意。前面戏份的拍摄因为演员们冻僵了的神情与动作屡屡ng,一时看不到“过”的希望。而在一旁候场的许如清已经冻得无法灵活动弹,更糟糕的是,她身上贴的暖宝宝正在逐渐失效。瞿森和于悠悠因为今晚没有戏份都已经先回去了,许如清一时连个可以借暖宝宝的人都没有。
无奈之下,许如清只好站起身来,在台阶上来回走动,好让自己的身体可以回些暖。
走着走着,一只摊开的手掌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手心里放着好几片暖宝宝,许如清抬起头去看,居然是霍啸泽。
“需要暖宝宝吗?”由于寒冷,霍啸泽的嘴角已扯不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
但不知是这片的灯光太暗了还是怎么的,许如清觉得他的目光相比前几天那次反而柔和了很多。
“谢谢。”许如清从他的手心里拿走一片暖宝宝。
“都拿着吧,多贴几片,且要等一会儿呢。”霍啸泽倒扣手掌,将所有的暖宝宝片都放入许如清的手心。
“谢……”未及许如清说完感谢,霍啸泽就迅速跑下了台阶。
难道说是他开始入戏,也顺带着关心起她这个戏中的姐姐了?看着霍啸泽离开的背影,许如清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清子。”
是瞿森的声音,许如清回过头去看。
“你怎么还没回去?你今天的戏份不是都拍完了吗?”许如清向上朝瞿森的方向跑去,并停在了离他差不多一米远的台阶上。
“女朋友的魂都快被别的男人勾走了,我敢走吗?”瞿森向下走了几步,把许如清整个人都罩进了他的羽绒服外套里。
“你说什么呢,人家就是给了我几片暖宝宝,”许如清挣脱着:“你别这样,一会儿叫人看见了。”
“原来这几片小小的暖宝宝就能把你收买了啊,那我可不得出动三木牌特制人体暖宝宝嘛。放心,这儿没人,人都在前边候着呢,你可真会找清静地儿。”
许如清闻言,娇嗔地捶了捶瞿森。
“不过是逢场作戏,你可别入戏太深,倒戈了哈。”
“我倒戈什么呀倒戈?”
“怕你跟戏里一样,要弟弟,不要老公。”
许如清演戏靠的是沉浸式的代入,那他可不得防着点吗,瞿森想。
“那戏里,不是你主动把我推开的吗?”
“那还不是你写的情节?”
得,她还是安安静静地享受这份人工暖气吧。
……
后来许如清是有些后悔给章念之这个角色写这么多的夜戏了。这个角色的所有高光戏份几乎都是在晚上,连续几天的夜戏可把她冻得够呛。
按照通告单上的安排,这一晚要拍摄的戏份是章念之产子后的一系列事件:章家父子在处理姐姐幼子上的分歧、章念之的绝望求父以及胡凌恒与章培之的对峙。其中,章念之的这场戏是她在全剧中最具爆发力的一场重头戏。
这几场戏正好是连续的,导演便打算按照顺序进行拍摄,先拍章家父子的戏份。
但霍啸泽总是找不准感觉,被导演数次喊停。
“小泽啊,你要想,现在是你刚刚出生的小外甥马上就要被你的父亲给弄死了,这孩子一方面是你姐姐生存下去的希望,另一方面也是你父亲不想被政治对手抓住的把柄。一边是你最爱护的姐姐,另一边是你不敢违抗的父亲,这种冲突下的急迫、纠结和痛苦,你再好好想想。”
然而又试了几条后,霍啸泽的表现仍是不如人意,导演索性中断了拍摄,让大家先休息休息,暖和一下再开始。
霍啸泽有些沮丧,逃离工作人员的视线后,靠着一处昏暗的花坛边,直接坐在了地上。
这处花坛,刚好是许如清的“秘密基地”,她在开拍前喜欢找一块静谧的地方独自进行情绪酝酿。
此时此刻的霍啸泽就像一只迷路后无措的羔羊,误闯进了她的世界。
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霍啸泽昨晚对她伸出了援手,许如清这会儿便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喝点热水吧,地上寒气重,你这样坐着,会冻到的,”许如清特意去倒了杯热水给霍啸泽,见他有些迟疑,她又补充道:“是干净的水,没放什么不该放的东西,我还想早点收工回去呢。”
“对不起,耽误大家了。”霍啸泽转回过身,低下了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就是想说这水没问题,你要是不想喝,拿着捂手也行。”许如清急忙摆手解释,而后把水杯放在花坛缘口处,准备离开。
“我是不是演得很烂?”霍啸泽的一只手颓然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抠着地上的石子:“这个人物比我以往演过的都要复杂,我本来就没学过表演,就真的代入不了。”
霍啸泽最初是以唱跳选手出道的,演戏并不在他原先的规划里,但是这个圈子的大流便是如此,国内的唱跳舞台远没有戏本子多,但凡是个明星,就都要来分电视剧的一杯羹。他之前演的都是些偶像剧,只要靠着剧里的人设站那儿耍耍帅,就能收获一大批迷妹,并不需要多么出彩的演技,但来到这个组之后,身边多是演技派,让被“拔苗助长”的他倍感压力。
许如清没想到霍啸泽居然会这么坦诚地跟她吐露这些,她也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楼编会在那批年轻的男艺人里,最终选择了并非科班出身的他来出演青年章培之。不仅仅是出于人气的考量,而是因为霍啸泽的这种状态,和初期无心政治、却因为家族原因被迫从政的章培之确实很像。
她心疼剧里的弟弟,也有些心疼眼前的霍啸泽。因为他团队先前的那些“骚操作”,让霍啸泽在这个组里的处境有些孤立无援,大家虽然对他都客客气气的,但也都不敢过于亲近,平常也没什么人会和他交流剧本相关。
许如清也是如此。
众人的这份“疏离”让霍啸泽变得更加迷茫与力不从心。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或许霍啸泽早已面临着和章培之一样的处境,只是他自己还浑然不觉。
“这部剧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全新的尝试,不仅仅是你。我也常常被导演说呢,有觉得困惑的地方,就多请导演们或者前辈老师们指点指点。只要最后呈现出来的是好的,过程里有多难堪都不重要。”这也是当初瞿森给许如清的谏言。
“可能是我理解能力不够好吧,他们每次说的都很快,又或者有些抽象,我总是反应不过来。”
“是你不明白孩子之于姐姐的重要性,还是不能理解章父的决绝与狠心,从而无法对章培之产生共情?老实说,我们都不可能与剧本里的人物有一模一样的经历,或许可以尝试着去做下二次代入,比如,你可以把剧里的姐姐想象成你的粉丝,把剧里的父亲想象成你的公司,而小外甥呢,就是一个你和粉丝都很在意,却因为公司的战略利益原因很可能被扼杀的项目。当然这不一定准确哈,我只是随便打个比方……”
许如清简单浅显的形容对霍啸泽来说似乎很是受用,他放下了防备心,主动同她交流更多;她也逐渐放下了对他的成见,后来还带着他去找在剧中饰演两人父亲的前辈一起探讨接下去的这场三人对手戏。
在经过前辈的指点之后,许如清将章念之的这场绝望求父戏演绎得感人而富有张力。无论是刚刚产子后的虚弱,还是一个新生母亲想要守护幼子的坚定与疯狂,亦或是因为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而产生的绝望,许如清将章念之的这些状态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场的工作人员无一不被这个平时温婉安静的女孩此刻所展现出的爆发力所震慑到。
导演惊喜又激动地喊了声“过”,但许如清由于投入太深,还一直跪在地上哭着,久久未起。霍啸泽就一直守在她的身旁,没有离开,眼里所流露出的心疼是瞿森从未见他在片场表现出过的真挚。
霍啸泽一向很注意和女演员之间的“分寸”,除了剧里的设定外,他会在剧外尽量避免和女演员的身体接触,然而这次,在这场戏已经结束的情况下,他还是半跪在许如清的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霍啸泽团队的人见他难得入戏这么深,还被导演夸了,便也没有上前阻拦。
然而,在一旁候场并看了全程的瞿森心里头却有些不是滋味,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他多想直接冲上去把许如清从那冰凉的地上抱起,可阿飞和小棠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无法这么明目张胆。小棠见瞿森握起了拳,还以为是他觉得冷了,便给他拿了件更厚的羽绒服来。
就在瞿森接过羽绒服的当口,他看见霍啸泽将许如清扶起,搂着她正往休息区的方向走来。瞿森随即追上去,拦在了两人面前。
“快套下羽绒服。”瞿森把小棠给他的羽绒服披在许如清的身上,想要顺势把她从霍啸泽的怀里接过来。
跟过来的阿飞和小棠见此刻瞿森和霍啸泽面面相觑、针锋相对的模样,都不敢开口说话,纷纷在心里庆幸还好这会儿工作人员都在忙着布置下一场戏的机位,并没人注意到这里。
听到瞿森的声音,许如清慢慢从之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恢复清醒的她自己捏着羽绒服的两边领口,从瞿霍二人各半边的怀抱里脱离出来。
“谢谢。两位后边的戏就快开始了,我就不耽误你们对戏了。”说完,许如清便匆匆离开了。
下一场戏,刚好是瞿森所饰演的胡凌恒和霍啸泽所饰演的章培之的一场“针锋相对”。
在戏里,成为章家政治死敌与手下败将的胡凌恒失去了保护自己妻子和孩子的立场,只能偷偷潜入章府救子,但却被章培之发现。章培之指责胡凌恒的无情与不负责任,让姐姐章念之在这段婚姻里受尽折磨,而胡凌恒却说章家当初之所以让章念之嫁入胡家,不过是为了借助胡家的势力在南边立足,而后一步步吞并胡家的势力,章培之一开始就知道双方联姻的真正目的,却还是让他姐姐嫁了过来,大家都是为了自身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谁也不比谁高贵。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十足,最后按照剧本里写的那样扭打了起来。
“森哥这架势,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啊。”阿飞小声跟小棠吐槽着,被小棠白了一眼。
这架打的,确实是几分为着戏里的章念之,几分为着戏外的许如清。不过,出来的戏剧效果倒是很不错。
“森仔,越来越能hold得住场面了啊。小泽,今晚你也不错,继续保持啊。”结束的时候,导演夸了两人几句。
“谢谢导演。”霍啸泽又恢复了他标志性的笑容。
霍啸泽的团队又准备上来“接”他了,瞿森抢先一步从霍啸泽身侧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演戏需要,情绪上来的时候,手上没个轻重,别介意啊。不过,你别入戏太深了。”
“谢森哥赐教,不过,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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