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在卫鸩身上闻到的香水味,让裴瑜彻夜难眠。

    于是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蹑手蹑脚地收拾好自己,在卫鸩醒来前离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卫鸩,怎么开口提这件事。

    因为有些精神恍惚,她没注意到自己身后鬼鬼祟祟地跟着一个人。

    到了医院时,外婆还睡着。

    裴瑜没进病房,只站在门口叹了口气。

    孙医生说外婆年纪大了,对心脏的接受并不太好,排异反应也很严重,裴瑜听到这样的消息时脸色白了,可她只能在心理安慰自己,外婆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眼下时间还早,裴瑜决定先出去给外婆买点吃的,等到她回来了外婆应该就醒了。

    裴瑜转身离去,另一个身影在她离开时就偷偷地钻进了外婆的病房里。

    等到裴瑜买好了早餐回到病房时,从走廊里就传来激烈的有些熟悉的争吵声,她汗毛竖起,裴瑜扔了早饭,三步两步走到病房前,顺着窗户看见病房里的场景时,她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

    舒曼珍正横眉冷对着外婆,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中年妇人掐着腰,瘦削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精明地吓人,因为是背对着房门,舒曼珍没察觉到裴瑜的出现。

    她只对着自己的母亲,那个做了心脏手术没多久的老人大吼大叫。

    “妈!您还是不是我妈啊??!我现在自身难保,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啊?”舒曼珍说着说着激动极了,就差跳起来手舞足蹈一顿了。

    外婆则白着一张病容,淡声道:“那房子我是留给小瑜的,我的积蓄也都是小瑜的,这么些年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小瑜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欠的赌债你自己还,不要去找小瑜跟我。”

    说罢,外婆喘了几口粗气,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没得到想要听到的回答,舒曼珍彻底发起疯来。

    许多年不见自己的母亲的人,第一次见到生她的人关心的不是为什么她会躺在病床上,而是家里那栋房子的房产证。

    “妈!当初我离婚走了是为了什么?要不是他姓裴的王八蛋出轨我能变成这样?我能嫁给他不都是您一手操办的?我现在的生活一团乱,您到是摆摆手就什么都不管了?”

    话说完,舒曼珍又坐在地上大哭,毫无形象地哭天抹泪。

    “我自己的妈将我嫁给了那样一个人,我的女儿也不管我,把我当成陌生人,裴瑜这个小兔崽子,我白生她了,当初就应该打掉她!不应该让她出生!畜生就是畜生!养不熟的白眼狼!!”说着说着,舒曼珍又想起来了裴瑜之前对她的态度,索性一股子邪气都发了出来。

    可外婆听到舒曼珍这么说裴瑜却没法镇定了,气息不稳,她哆嗦着手指指着坐在地上的女儿,颤声开口:“你怎么好意思这样子说小瑜,她到底是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的婚姻不幸福,与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她是无辜的啊。作为母亲,你一点职责都没尽到,反倒给小瑜惹了多少麻烦。小瑜本来就不是个哑巴,全都是因为你,你怎么还敢……”

    说着说着,外婆的气息不稳,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

    裴瑜站在病房门前,手抖的不像话,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知道在听到外婆和舒曼珍的争吵时,她就失了神志,耳边舒曼珍依旧在不依不饶地跟外婆发着疯,可裴瑜却听不到了。

    她现在的状态,就与那天在停电的停车场看到两个陌生人打架斗殴一样。

    无神的双眼没有情绪,嘴巴不停地颤抖着,无声呢喃着。

    [不要出声,不可以出声,不然妈妈会发现你躲在柜子里,裴瑜,不要出声,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眼前突然一阵恍惚,视线发白,场景转到了十几年前。父母的房间里,小小的裴瑜躲在柜子里,捂着嘴巴惊恐地顺着柜子的缝隙看到母亲边责骂出轨的父亲,边将刀子一下下扎进父亲的背里,父亲嘴里喊着疯女人,却因为被裴瑜母亲下了安眠药反抗不得。

    血流了好多好多,直到母亲的气发泄完了,她扔了刀子朝着父亲吐了一口口水,离去。

    小小的裴瑜这才从柜子里爬出来,哭着抱着父亲。

    父亲被母亲下了药,没有力气,只能凭借着自己的求生意识对裴瑜说了话。

    他说裴瑜,你去叫救护车。

    裴瑜张了张嘴,颤抖着给救护车打了电话,然后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身边只剩下外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声音。

    外婆抱着她痛哭流涕,裴瑜却木着一张脸眼神空洞,她脑子里全是晕倒前父亲说的那句话。

    他说小瑜,我后悔生了你。

    如果没有裴瑜,他大概就可以顺利地跟舒曼珍离婚,去追寻他的幸福。

    那一年,裴瑜只有十二岁。

    那一年,从外婆的口中得知,父亲跟母亲顺利离了婚,条件就是父亲不起诉舒曼珍故意伤人,舒曼珍为了免除牢狱之灾,很快就签了字。

    那一年,父亲和母亲相继离开了她的生活。

    还是那一年,裴瑜变成了哑巴。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裴瑜知道了父亲许久之前就再婚了,还生了个儿子。

    被回忆侵占,裴瑜脑海中混乱一片,双手颤抖着脸色发白。

    此时此刻她的状态,要比停车场停电那天卫鸩见到的她更严重。

    突然“啊!”的一声尖叫从病房里传来,裴瑜猛地惊醒,理智回归。她冲进病房里,可眼前的情景让她目眦欲裂。

    舒曼珍惊恐地坐在地上,而外婆捂着胸口早就没有了声息。

    裴瑜颤抖着双手,脚步都变得虚浮,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按了护士铃,然后冲出去要去找医生,结果还没走出房门就被坐在地上的舒曼珍拽住了脚。

    “小瑜,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害外婆的,妈,妈只是想跟外婆借钱,妈欠了好多钱,不还钱他们会来打我,我真的害怕,我不是故意害外婆的。”

    瘫在地上的女人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裴瑜的眼眶发红,突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拽起那个女人,用力一甩,将舒曼珍甩到床边,撞到了床尾,发出了“咚”的一声。她头晕眼花,松开了抓着裴瑜脚踝的手。得到了自由的裴瑜匆匆离去,直冲出去找医生来救外婆。

    -

    外婆去世了。

    死于心脏病突发。

    临走前,裴瑜也没能跟外婆说上一句话。

    裴瑜坐医院的长廊外,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孙医生看着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自从认识裴瑜那天起,就知道她坚强,勇敢,可这些都是她的外婆给了她的动力,可以说,裴瑜能活下的动力,都是她的外婆。

    现在,这个孩子唯一的希望没有了,不知道她要怎么继续下去。

    裴瑜捂着脸,嘶哑悲鸣出声,就像只绝望的小兽。

    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冲进去阻止舒曼珍,为什么要让舒曼珍害死外婆。

    都怪她。

    可那时的裴瑜明明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自己的意识都不清醒。

    但裴瑜就是想将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全都怪她,没有照顾好外婆。

    许久许久,嘶哑的悲鸣哭声传遍了医院的走廊,护士和医生都不忍听下去,孙医生红着眼睛坐在裴瑜身边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只默默坐着。

    这凄厉的哭声,像在裴瑜身上剥开了一道口子,然后不停地在上面撒盐,蹂躏那伤口。

    掉在脚边的包里有电话铃声响起,孙医生捡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帮裴瑜挂断,可裴瑜却自己拿过手机,机械地按了接通。

    陈管家带着歉意地声音自那边响起,他说:“裴瑜,抱歉,久小姐的钢琴老师已经另有人选,你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这是卫觅松的原话,陈管家不得不复述,他想,裴瑜与他生气也好,冲他发火也罢,他都能接受和理解,裴瑜是个好孩子。

    可裴瑜的怒火没有传来,“嘟”地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陈管家握着电话愣了许久,然后他想,他会收到裴瑜的短信吧,裴瑜那孩子脾气好又有礼貌,一定会给他发短信的。

    可裴瑜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联系过陈管家。

    -

    舒曼珍自裴瑜那天冲出去叫医生时就跑了,她本就是个流浪惯了的人,接触的人也都不干不净,跑起路来倒是比谁都快。

    裴瑜报了警,还没有她的消息。

    那张外婆躺过得病床上如今已经干干净净,空无一人,不知道下一个住进来的又会是哪位病人。

    裴瑜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流下眼泪。

    再也没有人会微笑着摸她的脑袋叫她小瑜了。

    外婆被接到了老家。

    再次回到家里,裴瑜只觉得一片凄凉。

    那厨房里仿佛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微笑着给她这个小馋猫做好桂花酿,还要叮嘱她不许一次喝太多。

    那摇椅上是外婆抱着她坐过,她搂着怀里的小裴瑜说,要给小瑜找最好的医生,治好她的哑疾,小裴瑜摇摇头,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给外婆,她说她不要治病,她赚的钱要给外婆买大房子。

    外婆笑笑,与她嬉闹成一团。

    她说好,我等着小瑜赚钱给我买大房子。

    视线模糊,裴瑜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出。

    桂花树下再也没有外婆的身影了,这世界上,只剩她一个人了。

    -

    外婆的葬礼在三天后,裴瑜三天没有休息,将外婆的衣物整理的干干净净。

    她知道外婆喜欢什么,她把外婆爱吃的地东西都准备好,然后望着早就冷掉的食物愣神。

    三天了,她忙着给外婆准备吃的,自己只喝了几口水。

    帮忙张罗葬礼的邻居们都忍不住劝她休息一下,可她只是倔强地摇头,又埋头帮着外婆收拾东西。

    葬礼那天,到场的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大部分都是小镇上的同乡,裴瑜是外婆在场的唯一一个亲人。

    忽然,天上飘起了小雨点,淋湿了裴瑜的头发,给这本就凄凉的场景增添了许多无奈。

    裴瑜跪在墓碑前,看着黑白照片上外婆慈祥的眉眼,愣愣出神。

    本就没几个人参加的葬礼上,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黑色的价值不菲的车子出现在这平静的小镇上,车子停稳后,由优雅的贵妇人扶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走出来。

    小镇的同乡们没见过这样的车,但也知道价值不菲,于是大家都带着好奇心躲得远远地看着。

    贵妇人扶着老人走上前,站定在裴瑜面前。

    裴瑜昂着一张惨白的脸,透过淅淅沥沥的雨水,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贵妇人给裴瑜递了一块手帕,让她擦了擦脸,又扶着她站起来。

    裴瑜愣愣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个完全没见过但又有些熟悉的陌生人。

    贵妇人对着裴瑜笑笑,开口,她说她叫成冰月,旁边的是他的丈夫,卫觅松,他们的儿子,叫卫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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