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给我站住。”郑康两人正走了没几步路,瞿无干就出声叫住了他们。郑康连忙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大人,还有何事?”郑康不解地问。
“你没事,可以回去了。”瞿无干说,他对着那名女子说,“你且留下。”
郑康一脸疑惑,不知道瞿无干此言何意。许彦看到那姑娘又要将目光转向自己这边,忙将收进来的扇子重新拿出,挡在自己面前。
“师爷,陆娘子是什么时候带着萧萧来咱们这儿的,你还记得吗?”瞿无干不理会郑康的疑虑,问道。
“大概是永和年间。”翟用望着名唤萧萧的女子,召唤出自己陈年的记忆,比划道,“那时,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大概就这么高,瘦瘦小小的一个。”
瞿无干说,“聂县丞,你管着咱们县的卷宗,萧萧母女那会是从江南过来投奔亲友的吧。”
聂有明回答说:“是。按卷宗记载,她们是浙江西道杭州余杭郡人,永和十五年来的。”
“永和十五年,永和十五年。”瞿无干喃喃念着这个年号,“十年了,正好十年了。萧萧,你来这儿已经七八岁,不小了,原来生活过的浙江地区的方言,总还记得些吧?”瞿无干自得地摸摸自己稀疏发黄的几搓山羊胡子,满意于自己的机变,如此轻松就解决了萍水县无人听得懂张世祺口音的问题。
还没等女子说话,郑康就抢过话头回答:“那年萧萧老大七岁,她比我小一岁。她和陆婶婶搬来的那天正好是我八岁生辰,我记得可清楚了。”
“七岁,也就是七岁之前,萧萧你一直生活在余杭,余杭和会稽相隔不远,两地的方言应该也差不离。”瞿无干满意于自己的细心与缜密,更为自己在许彦面前扳回颜面而激动,这样一来,他的升迁之路,想必已经铺好了青石砖,只等着他提脚踏上去了,“你来,你来做张世祺的翻译。”
“不。”瞿无干话音刚落,就遭到姑娘干脆的拒绝。她不理会瞿无干干瘦的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色,接着说道,“瞿县令,我不是县衙的差役,也不是你家中的仆妇,没有义务做你的劳力。”
“你,你就是这么对你的父母官的吗?”瞿无干没想到她居然在李牧和许彦面前直接让他下不来台,不免恼丧起来。
“四十文。”就在两人对峙着,互不相让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僵局。就连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稳稳站立着的女子也有些讶异,循着那个说话的声音侧头看去,说话的是站在许彦身旁的华服青年。那人同许彦一般年纪,个头更高,身形更薄,话音低沉,面色沉静,像是刚从古井里汲上来的井水,望而生寒。
华服青年正是从头至尾始终未发一言的光王李牧,萧萧看向他时,他正望向她的方向,两人目光短暂地交汇,又迅速地分开,就连站在李牧身侧的林崖都没有捕捉到这个瞬间。
瞿无干明显地怔楞了一下,机械式地重复道:“四十文?什么四十文?四十文什么?”
许彦正要开口替李牧解释,四十文是指请这位萧萧姑娘做张世祺的翻译给的酬金。姑娘已经应承了下来:“辰时。”她利落地丢下两个字,和郑康一起走出了萍水县衙。
瞿无干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视野,小心地端详李牧和许彦的脸色,李牧板正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没有不悦,也没有喜悦,和瞿无干见惯了的痴傻呆儿没什么区别;许彦则饶有兴味地收了他的扇子,促狭地看着两人走远,好像盘算着什么。只有林崖什么都没感觉,好奇地凑到许彦边上,问他在看什么,这么有兴致。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位萧萧姑娘,”一提到萧萧,站在旁边的瞿无干。聂有明都支起了耳朵,就连老迈的翟用,都挺起佝偻的驼背,想要听清楚他的下文,许彦露出两排大白牙,尽可能亲切地描述道,“挺有趣的。”
听完许彦的话语,萍水县县衙三人明显都松了口气,林崖不合时宜地说:“我看这姑娘不好惹,比军营里的野马驹还厉害呢。”
聂有明忙赔笑道,“萧萧这孩子认生,和生人说话是有些硬邦邦的,可人没什么坏心眼,是个实诚孩子。她功夫好,讲义气,说话算话,县里的孩子都服她,管她叫萧萧老大。”
几人闲聊了一阵,瞿无干、聂有明和翟用便离开县衙各自回家歇息。李牧、许彦和林崖依然立在原处,若有所思。静默半晌,许彦率先打破静默,问道:“林将军,还在想萧萧姑娘的事?”
林崖没有理会,只是喃喃道:“我总觉得她不像这里人。”
许彦哑然失笑,解释说:“她不是从江南过来的吗?不像土生土长的萍水县人没什么奇怪的。”
“不,不是。”林崖想要说清楚,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地说,“她有我们从前见过的那些人不具备的一种东西,我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林崖词穷了,他求助似的看向李牧,看到他正出神地盯着自己身上的佩剑,林崖一下子有了灵感,激动地对许彦说:“剑,她就像一把剑,一把透着寒光的宝剑。”
说着,林崖嗖地打开剑鞘,拔出自己别在腰间的宝剑,月光倾泻在利剑上,照射出皎皎月华,像美人的脸,像诗人的笔,像伶人的泪;又像她挺立的背、倔强的眼、自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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