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他还说过一些萧萧姑娘还没做萧萧老大时候的事儿:萧萧姑娘她们刚搬到美人地时,大伙都很好奇,也很疏远。毕竟江南风光旖旎,百倍富庶于岭南,正常人都不愿意来萍水县这个穷地方。再说,美人地是个小破地方,生活在那儿的人从祖辈开始就一直生活在那儿没挪过窝,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这些人家不是姓郑,就是姓黎,就她们娘俩是外姓人,膈应的很。不过后来,人们发现,陆娘子实在是个好人,萧萧姑娘也懂事,孤儿寡母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谁看了不觉得可怜。人们渐渐接纳了她们,她们就在美人地住下了,陆娘子识文断字,闲了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农忙时还替要下田的人家照看孩子,大伙儿念着她的好,知道她不会干农活,谁家粮食菜蔬有的多,就分给母女俩一些。老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我想大概就是他们这样。

    不过,陆娘子愿意教美人地的孩子们认字初衷虽好,可是美人地家家户户都识不了几个字,祖辈上也没出过几个文化人,所以陆娘子教了这些年,也就郑康、萧萧姑娘几个人认识几个字,会做简单的书记。其他人学会写自己名字之后就不想再学,帮着父母下地干活了。”

    许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在维持生活都很艰难的这里,读书识字实在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对了,郑康还和我说过,萧萧姑娘打架真的很厉害。自从她来了萍水县,就没有她打不过的孩子。郑康说,萧萧姑娘个子小,又是个姑娘,起初萍水县的男孩子们谁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可是她打起人来力气可大,可有劲了。而且她打人不全靠力气,还会动脑子,不到半年,萍水县的孩子全被她打服了,心甘情愿地叫她萧萧老大。”林崖不无感慨地说,“有机会我也想和她过过招,看看她有多会打架,不,我的意思是,看看她有多厉害。”

    不止许彦,一直闷声不响的李牧这时都被林崖逗乐了,不动声色地露出些微的笑意,他的嘴上下微微翕动,仔细看去,正是“萧萧老大”四字的嘴型。

    “萧萧老大”这四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许彦也跟着出声复述了一遍,他调侃道,“这位秦姑娘看着落落寡合,想不到竟然如此争强好胜,敢在少年堆里称老大。”

    “我想,也许她只是想保护家人吧。”一向顺着许彦的话说的林崖罕见地反驳道,“郑康偶然和我说起,萧萧姑娘母女俩刚到美人地的那几年,过的并不太平。起先因为她们是外乡人,美人地乡民都对她们敬而远之,由着她们自生自灭。陆娘子不是一个长于持家的人,不懂农事,也不擅长家务,带着年幼的萧萧姑娘往往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大人们的隔阂最终靠着孩子们的友谊打破,萧萧姑娘打服了萍水县所有孩子,彻底融入了萍水县孩子们之间,东家串门西家蹭饭,慢慢就和各户人家混熟了。美人地人看陆娘子实在不是块做农活的料,倒是个做针线的好手,就给她介绍了县里刺绣的活维持生计。

    不想,事情坏就坏在刺绣上。

    岭南地区盛行苗绣,陆娘子虽是外乡人,但是在刺绣一事上很有天赋,没绣多久,技法就超出寻常绣娘不少,一时间,四邻八乡许多绣娘慕名过来美人地向她讨教绣法。陆娘子刺绣好,心肠也好,把自己的技巧教给了其它绣娘们,可是她们的绣品依然及不上陆娘子的。”

    许彦说:“这不奇怪。林将军,如你所说,这位陆娘子应该出自诗书人家,自有才情,一样的刺绣,在她手里,自然更添雅韵。”

    “许通议说的在理。不过这对陆娘子而言,实在不是幸事。她的绣品名声在外,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其中有一个邻县的富户,郑康说那人是安乐镇首富,看上了陆娘子的一双巧手,想要强纳她为妾。陆娘子不从,几番拒绝之后,那富户光天化日之下,叫来一群大汉来到美人地,打算将陆娘子绑去成亲。”

    “岂有此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强娶良家妇女,置国法于何地。该死,该死。”许彦义愤填膺地说。

    比起出身世家的许彦,在乡村长大的林崖对此见怪不怪,他疑问的是另外的内容:“许通议,那个富户看中陆娘子的手艺,请她为自家绣坊做工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娶她呢?”

    “我想这大概和岭南一带的风俗有关。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记载:岭南地区大多以家族为一个生产团体,特别是刺绣等极依靠人力传承的,更是最高机密,绝不外传。所以,与其说是这个富户看上了陆娘子想要强占为妾,不如说他看中她的手艺,想通过纳她为妾的方式独占她的绣工和绣技。”

    “这太黑心了。”林崖说,“若是请人做工,是要付人工钱的。纳为妾室,既得到了人,又得到了不用付工钱的绣娘,合着好事都给他占了。这个富户既不缺钱,也不缺人,还要靠这种方式攒钱,够毒的。”

    许彦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向林崖追问后续道:“那后来呢?陆娘子是怎么摆脱这个富户的?”

    “她选择了惨烈的方式。陆娘子知道那天富户要带人上门迎亲,提前把萧萧姑娘放在同村人家里托他们照看,自己当着胡富户和他带来娶亲的人的面,在灶堂间点了火。郑康家在萧萧姑娘家边上,他和我说,那时候虽然他还小,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陆娘子放的那把火有多大,火势蹭地就从灶间起来了,黑烟大团大团地从梁上冒出来,呛得救火的人眼泪止不住。胡富户见事情闹大,怕再逼下去惹出人命官司,灰头土脸地带着人回去了。

    富户是走了,可是这火一时半刻扑不灭。郑康说,为了救陆娘子,美人地几乎全村人都放下地里的庄稼赶来灭火,好不容易把陆娘子从火里给救出来。不过,陆娘子的眼睛从此就坏了,看不清东西,能绣花会写字的一双巧手也烧伤了,做不了精细的活计了。好在萍水县的人知道她的遭遇,敬重她的为人,同情她的艰难,谁家有来不及自己洗的衣物就拿去她那儿请她帮忙浣洗,虽然大家都不是有钱人,给不起工钱,但能拿些自家地里出产的粮食抵工钱,总算让她们娘俩不至于饿死。郑康和我说,县衙里的聂县丞和翟师爷也常常私下托他给她们母女带去一些米面。”

    屋子里静悄悄的,听完秦萧萧的故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出声说话。过了良久,许彦抬眼看向李牧,只见李牧没事人似的专注于整理自己的仪容,他端正地坐在那里,整了整自己的袖口,拢了拢自己的发冠,又试了试茶盏内的水温,慢条斯理地品着陈茶,怡然自得,好像在等待某人在某刻的到来。

    屋内的滴漏依旧滴答滴答地响起,有条不紊地走过每一个时辰,滴答,滴答,打更声恰在此时响起,从县衙外传进屋内,提醒着人们卯时已过,辰时已至。“扣扣”屋外响起敲门声,侍婢在屋外柔声细语地通传说:“几位大人,萧萧姑娘到了。”

    许彦记起昨日与秦萧萧的约定,便让侍婢请秦萧萧进来。只听得侍婢应声下楼,不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来,前者有意放轻脚步,走的迟缓,以便维持仪态;后者走的坦荡有力,每一步都迈的很扎实。

    屋外才刚显出二人的身影,不待侍婢敲门通报,许彦便抢先在屋内说:“请秦姑娘进来。”

    木门哗地被打开,习习凉风先秦萧萧一步窜入屋内,带来馥郁的栀子花香。大片大片的暖阳直直照进幽暗的室内,毫不吝啬地倾泻在每个人的身上,秦萧萧昂然立于光下,剑眉星目,似孤梅冷月,她坦然地直视着屋里的人们,先看到林崖,再在许彦处略作逗留,最后,目光停驻在李牧身上。风忽然变大了,将平整的书页掀乱,零散的纸张被吹落在地上,加剧了这个乱局,许彦和林崖忙离开位置弯腰捡拾吹落在地上的物品。在这一瞬间,另外两人只听见了风从远方传来的声音,那是风吹过无边树木,打落纷纷树叶的声音,那声音如此萧肃、如此凄清,又是如此的,蕴含生机——蓬勃的无限生机。

    “萧萧姑娘,你很守时。”李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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