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萧并不知道李少赓离去时怀揣的心事,她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满心只想着一会儿该做什么菜和阿娘一起吃。
今日的美人地,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同。还没有到饭点,远远地却听见美人地方向传来嘈杂的人声,这让秦萧萧有些纳罕,这么好的天气,家家户户不到饭点绝不会提前从地里收工的。有些人家为了抢种,连午食都不回家吃,早上出门时拎上一个食盒,到了中午直接在田边凑合着吃一顿,就接着下地劳作了。
秦萧萧一面想着,一面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才到村口,跟着大人们跑出家里在外面闲逛的郑家三郎见到了秦萧萧,忙向大人们报信:“阿爹、阿娘,萧萧老大回来了。”
伴随着三郎一惊一乍的喊声,没一会儿,秦萧萧面前就围聚起村里的七八个长辈,还有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的三四个看热闹的小孩子。秦萧萧看着这些伯伯婶婶紧张的神色,心中忐忑,忙问道:“各位叔伯婶子,是我阿娘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郑三郎的父亲一把抱起家中不安分的三小子,对秦萧萧说。郑家三郎不顾父亲的眼色,急吼吼地开口道:“萧萧老大,别信我阿爹的,有,有事。”还没有等他说出发生何事,他父亲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个暴栗,将他挎在腰上带回家里去了。
郑家父子似是而非的回答把秦萧萧听糊涂了,她不安起来,着急地想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好,郑康的父亲郑榆年闻讯赶来,简洁明了地告知秦萧萧在她送别李少赓的时候究竟发生何事。原来,陆婉在家焚毁旧时练字的纸张,这些纸张制造得粗劣,才烧了没几张就引得屋内浓烟滚滚。村里人见到她家冒烟,依稀还有火光闪烁,以为又起火了,忙放下种地的家伙回家拿来水桶到井边打满了水赶来救火。到了她家,看到陆婉正皱着眉头置身烟雾之中认真地在烧纸,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如今正准备散了,各自回去吃饭。
“谢谢各位叔伯婶婶,真是麻烦你们了。”秦萧萧听明白原委,忙向各位仗义的街坊邻居道谢。众人知道陆婉坏了眼睛本就生活得艰难,都说不要紧,人没事就好,便拖着自家不听话的孩子回家去了。郑榆年见左邻右舍散了,才悄悄地和秦萧萧建议:“萧萧,以后你阿娘真要想烧这些纸啊书的,还是你替她烧吧。毕竟她看不见,若是火星溅出来点着房子,那可得出大事。”
秦萧萧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自己也深深后怕,还好今儿虚惊一场,不然她可得埋怨死自己,怎么没在阿娘身边守着。
秦萧萧望着郑榆年穿过院子走进屋内,才抬脚进了自己家院子,火已经灭了,院子里的鸡笼静悄悄的,只有一两只鸡还精神地扑棱着羽毛,偶尔发出几声低沉的鸣叫。秦萧萧把院门拴上,快步走进家里,陆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手边还有几沓没来得及烧毁的字稿,七零八落地摊在桌子上。秦萧萧粗粗扫了一眼,一些是陆婉眼睛好时临的文章,娟秀的簪花小楷字,工工整整地映在泛黄的纸上;一些是小时候陆婉教她和郑康他们一块认字时自己做的字帖;最多的还是她写了十年、念了十年、怨了十年的那句诗: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秦萧萧的目光顺着桌子往上看,月前郑康帮忙新粉刷过的墙面被火熏黑了,留下深一道浅一道的印迹,花瓶里插着的几束野花被烟熏得耷拉了下来,难以再有盛放的一日。厅堂里的桌椅被挪动了位置,横七竖八地堆放在一块,想来是为了扑火把它们腾了地方。
秦萧萧拿起桌上的茶壶,满满地斟了一盏茶,递到陆婉面前,平静地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说:“娘,您累了吧。这儿交给我来收拾,您先上楼歇歇吧。”
说罢,秦萧萧就麻利地干起活来,她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又到灶堂找了一块干活用的布块,浸到桶中,待布块吸饱了水,她才把它从汪洋凉水中打捞上来,用力搅干,仔细地将桌椅腿上的每一处黑灰擦干净。
擦完了桌椅,她又将地拖了、花换了、灰抹了,将家中一切尽力恢复成今日她出门前那样。尽管墙壁上触目惊心的黑灰、房屋里隐隐弥漫开的烟味都在提醒她们这儿刚刚发生过什么,陆婉和秦萧萧默契地闭口不提,只当一切如常。
陆婉坐在楼下,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不喝茶,也没有上楼,听着秦萧萧忙里忙外地收拾着家中的大小事务,等到秦萧萧把一切忙完了,她才开口说:“萧萧,家里我练过字的那些废纸,桌上放着的,柜里收着的,后院堆着的,什么时候得闲了你把它们都烧了吧。”
“哎。”秦萧萧应了一声。她没再说话,自去外头将井盖盖上,给鸡食槽添上水米,在檐下摆上一个大缸,预备接来日的雨水。将这一切收拾妥当,秦萧萧又忙碌地准备起午食来。
陆婉依旧静静地坐在屋内,她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窗外投射进来的暖阳,一如江南的日光,那般宁谧安然。不知何时,陆婉早上新写的那首诗掉落于地,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留取眼前人。
十年一觉,梦醒柳州。窗外,已是换了人间。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