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医,可以给您提一点建议吗?”
李少赓伸出耳朵,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说吧,我听着呢。”
“下次可以开点不那么苦的药吗?”秦萧萧皱紧眉头,整张脸扭曲得很,如释重负地将喝空的药碗放在桌上,庆幸自己终于把今天要喝的药喝掉了。
“有那么苦吗?”李少赓拿起残存着药渣的药碗,凑近鼻子闻了一闻,否认道,“这药不苦啊。”
在看到秦萧萧绝对真实的苦相之后,出于对她所受痛苦的尊重,李少赓勉强改口道:“或许是有那么一点苦。”在看到李牧波澜不惊的表情时,他找到了为自己的药方辩解的理由,“光王殿下的药可比你的苦多了,没见他皱过一记眉头。”
像是为秦萧萧作证似的,李牧恰逢其时地在李少赓回头看他时抽动了嘴角,表示自己同样深受其苦。
这下李少赓真是百口莫辩,只好向他们求饶:“下次我努力在药方里去掉几味偏苦的药,让你们喝起来容易一些。”
这还差不多,听到李少赓的这句话,秦萧萧欢欣地冲着李牧扯了个得意的笑脸,欣喜于两人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配合。李牧接受到她的笑容,脸上不自觉地咧开笑意,他忙将头低下,不让其他人瞥见他的愉悦。
秦萧萧并不满足于此,进一步向李少赓提要求道:“小神医,这药也喝了一段时间了,可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是不是说明喝药没有作用,要不还是先停了吧。”
说起这事,李少赓有些沮丧。失忆之症历来是医家难题,自从知道秦萧萧不记得永和旧事之后,他就一直留心钻研能够帮助恢复记忆的良方佳药,与师父孙思远也多有交流。这帖药,他信心满满,原以为秦萧萧置身熟悉的长安城中,加上药性的推动,定能让她想起些旧事,哪怕是吉光片羽的记忆也好。可惜,他想错了。
见李少赓许久没有答话,秦萧萧怕自己让他回想起了当年家破人亡的惨痛记忆,连忙改口道:“要是你别灌我喝那么苦的药,我能坚持吃下去。”
李少赓感念秦萧萧的心细如尘,接受了她的好意:“萧萧老大,有道是大女侠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秦萧萧笃定地回答道。
若是林崖在,一定会在一旁大声叫好。今儿少了他这个热闹人儿在,整个光王府里显得冷冷清清的。纵使李少赓和秦萧萧你来我往地斗着嘴,也掩盖不了这座府邸的压抑与沉重。
李少赓感受到了林崖的缺位,问道:“王爷,林将军今儿去哪儿了,怎么没在王府见着他?”
这段时日,李少赓为长安城内不少的王公大臣内眷诊病,广受赞誉,每日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毫不夸张的说,李少赓如今可算是长安第一忙人,李诗裕和仇九州府上都没有他的医馆热闹,是以并不知道林崖的动向。
李牧朝秦萧萧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李少赓去问她,揶揄道:“这问题你可问错人了,林崖去了哪儿,得问萧萧老大才是。”
秦萧萧坦然地认同了李牧的说法,向李少赓道出林崖今日的去处:原来,在李少赓忙得脚不沾地的这段日子里,林崖与郑康、梁闻喜、关山度三人的友谊持续升温,他们经常一起蹴鞠、一起练剑,兴致来了,还会从光王府借走几匹好马到城郊的孤山驰骋赛马。
与滞留长安,无拘无束的关山度不同,梁闻喜是奉了师父梁乐的指示来长安办事的。在长安无所事事空等了这么些日子,前两日梁闻喜接到消息,与托他办事的长安富户接了头,登时忙碌起来,不再有时间与另外几人无事逍遥。
关山度与梁闻喜同是枕粱弟子,师兄有事,身为师弟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两人一道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他二人与郑康住在一块儿,他们这一忙,家中的大事小事都落在了郑康头上,好在郑康身为家中长子,在萍水县时便做惯了一应家事,倒也不觉得困难。只是两手难敌百事,难免手忙脚乱,林崖见状,想着今日王府无甚大事,便向李牧告了半日假,帮着郑康料理杂事。
“原来如此,怎么今日也不见许御史?”李少赓纳罕,许彦一向与李牧形影不离,甚少见他和林崖都不在李牧身边的时刻。况且如今光王府中有徐二狗在一旁窥伺,即使李牧蜗居王府闭门不出,也不见得安如磐石。
“贵乡昨日派人传信过来,说今儿午后要和沅君来王府看假山石上冬眠的乌龟。许彦一会儿带着她们二人一起过来。”李牧说。再者,如今徐二狗不总在光王府四周监视,许彦和林崖放心不少,也有余力去对付其他事。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的侍女进来通报,说许彦带着贵乡公主和许沅君到了。李牧在屋内折腾出噼里啪啦的响动,旋即换上一副欢欣的声调,向外头传话:“快快快,快让她们进来。”
李牧这样迅疾的应变能力,秦萧萧和李少赓在光王府见识过多次,早已见怪不怪。贵乡公主和许沅君这对姐妹淘来了府中,王府今日必然要有好一番热闹,他俩连忙站起身来,催促着李牧快些出门,好跟着去瞧李牧和许彦两人的妹妹今日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过来,许彦又会传来朝堂上的什么消息。
两人的愿望落空了一半。许彦刚把贵乡公主和自家小妹送到,自己没有进府,径直掉转马头,带着古依然等人疾驰回府了。秦萧萧听许沅君话里的意思,说是之前随萧訚訚陪嫁到李府的张嬷嬷忽然回了许府,想来是李家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萧訚訚身边服侍的老人赶回来报信。
许沅君不知发生何事,神色张皇,很是担心的样子。贵乡公主在一旁安慰她:“你哥哥已经回去了,有他在,不必太过担心。”
许沅君紧绷着身子松弛下来,抽回了原本抓在贵乡公主手臂上的手,她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圆睁着小杏仁般漆黑的眼睛,在看到李牧的时候彻底放松下来。
贵乡公主和许沅君是来惯了光王府的,李牧亲昵地摸了摸皇妹李悠的脑袋,随后一视同仁地拍了拍许沅君的。李悠不喜欢兄长这样的关怀,弯下身子侧过脑袋躲了过去,许沅君倒不反感,坦然地接受了李牧的关心。
“沅君小姐,到了这儿怎么还怏怏不乐的,是谁惹你不开心了?”李少赓见许沅君不似之前那么紧张,脸上仍有些阴翳,连忙打趣道。
“还能有谁,许大御史这位好哥哥每日给她布置那么多功课,谁能乐得起来。”贵乡公主心直口快,将其中原委说了出来,“今日学作画,明日与棋博士对弈,后日到马场练骑术,得空还要临帖,每天过得比要上京赶考的举子还忙。”
“这着实太忙碌了些。”李少赓感慨道,“幸而许御史还愿意放你来光王府玩,不然可不得天天关在府里憋屈死了。”
这一点,许沅君深有体会。她和贵乡公主今日带了一大捧花籽过来王府,就是打算来这儿做一回花匠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对姐妹花手拉着手,顺带着捎上李少赓,小跑着带着一堆下人往王府的花园去了。
李牧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挥挥手让余下的下人们跟着贵乡公主和许沅君到花园去了。
“怎么不一起去?”李牧轻声问身侧之人。四下没有旁人,监视着他的徐二狗也离开了,这让李牧得以放开胆子在开阔的室外卸下伪装,正常地交谈。
“你觉得,我会有养花撒籽的心境吗?”秦萧萧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她虽然扮作光王府中的侍女,可她腰间,一直别着一把锐利无比的短剑。只要危险出现,她随时都会抽剑出鞘。
“是我忘了。”李牧歉疚地回答。
“不,像你们这样的贵族,琴棋书画才是正理,不会真正懂得我们的想法的。”秦萧萧两手支在石桌上,半曲起膝盖,看似懒散实则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以防有人趁虚而入。
徐二狗没有出现。秦萧萧略略放下心来,向李牧说起今日她发现的一桩趣事:“王爷,你说稀奇不稀奇,许家小姐明明是见了虫子就害怕的性子,作画时偏偏总挑些蛐蛐蝈蝈、春蚕夏蝉来画;明明小时候坠过马,见到大马腿肚子直打颤,还要跟着许御史一块儿出城赛马;棋博士教她下了那么久的棋,可她的棋艺依然毫无进益。”
李牧补充道:“好在她还算喜欢习字,不然许彦逼着她刻苦研习这几项技艺,真得让她在府里憋坏了。”
秦萧萧扭过头,定定地看向李牧,欲言又止。
心细如尘的李牧发现了她的反常,主动发问:“想问什么?问吧。”
“光王殿下,难道你没发现,许家小姐勤学苦练的这些才艺,不像是寻常的闺阁小姐会学的,更像是为了迎合某人的喜好特地培养的吗?”秦萧萧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藏在心里,坦荡地对着李牧提了出来。
“准确地说,是许彦在培养他妹妹的喜好,努力地让她能投其所好。”李牧淡然地回答,看样子,他早就看破了许彦在自家小妹身上动的心思。
投其所好?投你所好才对。秦萧萧不由得在心里说,在光王府的这段时间,除了有徐二狗这双眼睛时不时地盯着府上的一举一动之外,李牧这个富贵王爷的日子过得还算不赖。
晴日下棋,落雨作画,闲来习字,构成了李牧的日常。虽然不善骑马,但是他一直欣赏马上功夫了得的骑手。除了许彦,没人如此了解李牧的喜好。
“许彦费尽心思,想让沅君拥有和我一样的喜好。”李牧直直地盯着秦萧萧的脸庞,想看清此刻她眼睛里蕴藏的情绪,“他这般用心,我岂能辜负。”
“果然,你一直都知道。”秦萧萧念及对此事一无所知的许沅君,觉得许彦和李牧二人未免过于残忍,在她懵懂无知时便决定了她的将来。
李牧捕捉到秦萧萧眼底涌起的愤怒,随着秦萧萧在光王府待的时间越长,他对她、她对他的了解都在与日俱增。他无意为自己辩解,但是对她,他不想有所隐瞒:“不出意外,有朝一日我会娶她。既然早晚要生活在一起,她若能与我志趣相投,来日相处一处,便不会太过难捱。于我于她,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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