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姑娘,你总算回来了。”一进府,还来不及回自己房间放下东西,和黎小容猫在床上多说会儿话,林崖便在门前叫住了秦萧萧,一边来回搓着手,一边对她说,“李神医来了,在王爷那儿等你。”
今日不是李少赓定期为李牧诊治的日子,又在新春佳节,什么事情让他特意从医馆跑来光王府一趟?秦萧萧料想李少赓此来,必有大事发生,没有多话,直接同林崖往书房去了。
与屋外冰天雪地的风景不同,书房内炭火生得足足的,暖意盎然,李牧和李少赓安坐其中,聚在一起聊得甚是投契。秦萧萧进屋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和气融融的画面,一见她进来,原先就在屋内的两人立时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向她让出了自己身边靠近炭火的位置。
秦萧萧没有按着他们任何一人的想法行动,她随意地在边上找了个位置,闲闲坐下。她知道,他们会有话要问她的。
果不其然,秦萧萧坐下之后,还没等她喝上一口热气腾腾的姜茶祛寒,林崖率先问道:“萧萧姑娘,黎姑娘有没有和你说,今日她在宫里是被谁叫走的?都问了她些什么?”
和黎小容同一批外放出宫的宫人们,今日大都入了宫。这是一个默契球,李牧等人默默接受了宫里指派给他们的宫人,装聋作哑地允许她们在各府上做宫里安插到外头的一只耳朵,但是她们反馈回宫里的消息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小容说今日她在宫里见到的是位眼生的宦官,不知是仇九州还是马一贽手底下的人。问了问这些日子王爷在府里做些什么,和什么人见过面,是否有过什么奇怪的举动。”秦萧萧平淡地说着,仿佛自己只是在讲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事,“小容本就不是光王殿下跟前服侍的人,只把她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如实说了出来。”
林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秦萧萧接着说:“不过,小容也说了,她觉得光王殿下没有传言中那般痴傻。”她放慢了语速,用余光捕捉着屋内众人起伏不定的表情。当她说完这句话时,秦萧萧断定自己受到了左手边之人的注目,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秦萧萧补充道:“小容和那位公公说,光王殿下十分爱惜下人,从不厉声指责,也不会因为搞砸了事情而责罚她们。当年光王殿下榻萍水县时,见到有人被恶狼咬伤,奄奄一息,奋不顾身抱起她狂奔了十余里地去找大夫诊治。天上下起雨来,侍从想给他打伞,他却宁可自己淋雨,也不愿让伤者淋湿。”
这说的是当年李牧抱着浑身是血的秦萧萧去找李少赓看病的事儿了。这件事,黎小容是听说来的,三名当事人现在可都坐在屋子里,最清楚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秦萧萧那日受伤之后便昏死过去,李牧如何救了她的经过,她还是头一回知道。
屋内凝重的气氛缓和下来,林崖迟钝地在秦萧萧、李牧和李少赓三人之间来回逡巡,总觉得应该有点什么,可又捕捉不到。
李牧自嘲道:“黎姑娘此番为我辩解,倒像是欲盖弥彰了。”不消说,他们已经猜到了那位公公的神色,他在听完黎小容转述的关于光王李牧的这桩好事之后,轻蔑地笑了一声,不带掩饰地讽刺道:“还真是个傻子,傻得不能再傻了。”
在黎小容眼中李牧为了救护秦萧萧奋不顾身的情谊,落在世人眼中,只剩了荒唐二字。一个十六王宅里金尊玉贵的王爷,一个岭南乡下名不见经传的小捕头,贵贱有别,怎能舍己为人?
那名内侍这么想,他的上级,宫城里的其他人也会这么想。无形之中,黎小容的三言两语,误打误撞地消解了众人对李牧这位痴傻王爷的疑心。除此之外,皇帝与李诗裕这对配合默契的君臣,早就不满于仇九州在朝野上下一手遮天的僭越行径,想要肃清以仇九州为首的宦党势力。而仇九州在宫中苦心经营多年,怎会束手待毙。
山雨欲来,谁在浑水摸鱼?
身为钓鱼者之一的李少赓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抢先说道:“现在长安城人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看李诗裕和仇九州谁能笑到最后,没空腾出手来管咱们,正是追查永和旧事的最佳时机。”
屋里烛光闪烁,像是喝醉了酒站不稳的醉汉。摇曳几下后,整间屋子忽地变暗了几分,秦萧萧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支蜡烛的灯花爆了。因着众人聚在一块儿说话,屋内没有留人伺候,秦萧萧正要起身换烛,只见李牧朝林崖使了个眼色,林崖抢先一步站起来,拿过烛台,默默出去了。
秦萧萧何等敏锐,知道他们有话要与自己说,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坐在位置上,等着先沉不住气的人开口。
“萧萧姑娘,你还记得张世祺在江南为盗行窃时,曾经迷晕了几户人家吗?”先开口的是李少赓,出乎意料地,他舍近求远,谈起了旧事,“其中有几人一直昏睡未能苏醒。后来,他们的家人实在没有办法,就将人送到了我师父那儿,希望能寻得法子让他们苏醒过来。”
秦萧萧当然记得这桩公案,说来也奇,这几人一直昏迷,身体却没有其它损伤,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在长安与李少赓重遇之后,她还向李少赓打听过这几人的近况。那时李少赓和她说,他们依然如故,没有醒转的迹象。
“就在今日,我收到了师父加急送来的信函,说那几人前些日子已经醒过来了。”李少赓急不可耐地秦萧萧分享了这个难以置信的好消息。
李牧静静地坐在边上听着,游离着眼神,看着端着换上新蜡烛的烛台走进屋里的林崖,显然他们俩对于蜡烛更感兴趣。秦萧萧见他们这般模样,便知李少赓先前已将此事说与他们听了,如今只是重复一遍内容告知自己。她没有插话,安静地等着李少赓为自己揭晓谜底。
“师父在信里说,这些日子,他没有变换药方,也没有用上新疗法。思来想去,或许他们苏醒的秘密,和那对蜡烛有关。”李少赓兴奋起来,语速越说越快,连珠炮似的向秦萧萧分享这个秘密,“我仔细问过张世祺了,当年他迷晕他们的时候,点的是较短的那支蜡烛;这次师父燃起的,是较长的那支蜡烛。”
“世上果真有这般神妙无比的蜡烛吗?”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林崖插话道,若这蜡烛真有控制人沉睡与否的效用,还要军士将领何用?两军交战,直接在城门上点上几千几万支蜡烛,放倒敌军将士即可。
别说林崖不相信蜃烛能力至斯,就连李少赓自己也觉得师父此番结论下得过于草率,不能轻信。是以他没有对李牧等人提及孙思远在信末提到的关于蜃烛的传闻。孙思远在信中写到:相传蜃烛制不成单,但凡制成,必为一对,一曰生烛,一曰死烛。
想来张世祺得到的那支应是死烛,点燃后令闻者沉眠。秦萧萧偶然从宗蔚然手里得到的则是生烛,燃之可使人清醒。不管传闻总归是传闻,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孙思远,也不敢断定令昏睡多年的人们苏醒过来的确是蜃烛的作用。
所以李少赓只能回答林崖“不确定”三字。
秦萧萧见李少赓说到了蜡烛,立时付诸行动,从手边就近挪了盏蜡烛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攒动的烛光出神,貌似无心地向李少赓抛出问题:“所以?”
“所以我想请萧萧姑娘再点燃一次蜃烛,看看是否能记起更多你忘记了的旧事?”李少赓诚挚地请求道,“之前你和我说,你在美人地点过一次,睡梦里见到了不属于秦萧萧这个身份经历过的事情吧?或许,这一次会有新的收获。”
当时梦中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异样感觉又一次向秦萧萧袭来,她忽然觉得眩晕起来,像是被一双大手狠狠地卡住了喉咙,一点点地想要拗断她的脖子。这令人窒息而难缠的感受很快由内而外地传递到了她的脸上,清瘦的脸上浮起异样的红晕,像火烧云时诡丽的天空。
“萧萧姑娘?”恍惚中,有一个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她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松开了一些,新鲜的空气通过嘴巴传到了喉咙,顺着喉管艰难地传送下去,使她恢复了些许理智与力气。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若是为难,不必勉强。”
她睁开眼睛,攫住她喉咙的那双大手不见了,眼前只有李牧温润的脸庞,关切地注目着她。她清清喉咙,像是要把记忆中糟糕的感觉彻底遗忘,然后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说:“不,不为难。”然后她转头对一脸期待的李少赓说,“值得一试,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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