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栋到楼橹村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这时候正是农忙时节,村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人。他一路上慢慢走来,只见小路两旁茅屋低矮,围墙残破,瓦牗绳枢,异常零落,不禁心中感慨:“太平年月,民间尚然如此,战争年代,正不知所剩几人,能完几户”。

    走着走着,来到一所小院墙外,向内望去,气相大是不同。那房子虽然也只是三间茅草房,却修葺得十分齐整,并无汶裂疏漏之处,茅草也像是新修整过的。那院墙不比别人家的高,却比别人家的新,同样儿齐整的荆门外,三棵高大的槐树,遮过了半边墙。

    “是了,就是这里了”!他点了点头:“东铎第一勇士的家,虽然居于贱地,气象自然不同,黎有蓝又是奇人,门前树三槐,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有这样的见识”。

    他向身后看了一眼,示意随从去叫门。叫了半天,只听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隔着窗子应道:“远来的客人且别处走走吧,家里只有小妇人在家,不便迎接远客,少时家里的回来,客人再来不迟”。

    听起来是个年轻的乡村妇人,他就不好进去,只得在大槐树下,找了块石头,慢慢的等着。

    这一等,直等到日落西山,农民们三三两两的陆续回来,远远的看去,那一拨儿人中,一个长发垂到小腿弯处的年轻人,有些像巴牛,那个扛着锄头,面色黑黄,两腮凹陷的人,有些像黎有蓝,另外两个四十多岁的男女,有些像他们的父母。

    林诗栋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仔细一看,果然不差,虽然几个人的相貌有了些许的变化,熟悉的人,还是认得出来。

    “林诗栋拜上黎老、老夫人、有蓝兄”,他上前施礼,笑容可掬。

    “林家的大儿子可是出息了”,黎煜明和林诗栋的父亲林正可原本是旧邻,两个人都是农民出身,一同做经济,后来略有了些起色,林正可就搬到了城里,让自己的儿子从文,自己仍旧做经济。黎煜明却仍然把家安在农村,自己两边跑,也是时运不济,三五年间,折了些本钱,便收了手,在城里赁了所房子,阖家搬过来,开了一个小小的酒馆儿,两个儿子就做了现成的跑堂,妻子做了柜上,自己做了账房。

    事有巧合,这一天林正可跑货回来,恰巧在黎煜明的酒馆前路过,远远的看见柜上人颇像黎家娘子,便挪进来斯看。那黎娘子也认出了林可正,便把他让到后堂,呼一家子人来相认了,大家自是十分欢喜,彼此说起离别之后的话来,方知道这时候的林正可已经是商业巨擘,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林正可见黎煜明经济萧条,过得寒酸,就要把他们接到自己的家里,黎煜明抵死不愿,想要帮他经济些东西,他也一概不应,无可奈何,只得让自己的老婆时常过来走动,时不时的周济些个。这一天两家聚会,说到孩子们的身上,林正可就对黎煜明说道:“兄弟与我,是手脚谋食,所经历的辛苦,自不必说了。诗栋我以让他读书,学些个见识,将来总要谋个政治里出身,不指望位列三台,封妻荫子,到底是离了奔波,享些个清福”,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黎煜明,继续说道:“我想两位贤侄,也应谋些远路,有蓝和诗栋相仿,只有十五岁,巴牛只有八岁,正是前程远大,来日方长,若就如此耽搁了,怕不是将来也要走你我原来的老路”?

    黎煜明听了他这一番话,并不回答,只是默默喝酒。便晓得他有些为难的意思,怕他面皮上不好看,也就不去说破,当晚两家尽欢而散,这件事也就搁置了起来。

    林正可是个有心的人,说了这样的话,就有了让黎家兄弟读书的心,直接让他来家里和林诗栋一起,或者给他们请个先生,想来黎煜明都不会同意,少不得自家想个计策。

    他先是放松了林诗栋的管教,让他读书之余,有时间出去玩耍,以便引动他与黎有蓝相见,然后再做计较。

    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两个人又是从小玩惯了的,朋友相逢,格外亲切,不说形影不离,也差不多了。有时候林诗栋去找黎有蓝,有时候黎有蓝去找林诗栋,时常的就不分彼此的在两家中的任何一家睡了。他们都是少年心性,凡事都觉得稀奇,林诗栋有时也去酒馆儿里跑堂,黎有蓝有时也去和林诗栋读书。林诗栋倒还罢了,不过是一时的新鲜,过了热乎劲儿也就不那么上心了,但黎有蓝却被这读书所吸引了。这也是林正可的计较,让那私塾先生,专捡些人物传记,奇闻趣事来教导他,以至于他着了迷。

    这一边上心,那一边少不得就松懈了,在酒馆里跑堂的事情一时有照顾不到的,丢三落四的情况便成了家常便饭。开始时黎煜明还不十分在意,到后来成了常态,少不得去盘问。这本就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黎有蓝便把自己愿意读书的事情和他说了,黎煜明想到儿子的前程,少不得放下身段,去央了林正可,又不好饶了一个,偏了一个,索性也就把巴牛带上。

    这也正合了林正可的意,便把两个孩子接到自己的府里,从此读起书来。

    黎有蓝天资聪明,虽然开蒙很晚,却进步迅速,两三年间,就赶超了林诗栋,声名远播,俨然成了后辈中的翘楚,风头一时无两。

    但巴牛却大不相同。

    那巴牛自小就异常好动,且力大如牛,在酒馆时,就常常作弄客人,因为他年纪还小,那些客人们倒也喜欢,到了林府,先时还到安宁,他也知道在人屋檐下,事事收敛,时间一长,便显露出本性来。

    先是教书的先生,因为他常常责罚他,他便记恨在心,特特的和先生商议,要夜晚服侍他。先生虽然责罚他,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到底是自己的学生,且只有十来岁的孩子,便不提防他。哪只他打定了主意,非要让他出丑,在当天夜里,老先生便着了他的道儿。

    那先生原有个夜盲的毛病,因此上夜壶每每搁在床下。巴牛一来,便打点着替他经营夜壶,早上给他倒了,晚上又拿进来,十天八天的下来,习以为常,老先生也就仪仗他了,并不自己经营,心里上还对这孩子另眼相看起来。哪知道巴牛是有心的人,见他逐渐的忘了这档子事儿,便着手策划起来。这一晚服侍先生睡下,却特特的把个夜壶拿去打碎了。临到先生起夜之时,上下摸了几遍,总是掏摸不着,少不得叫起巴牛来。

    巴牛是准备好的计划,就等这一时,听他叫唤,故意装作刚刚睡醒,揉着眼睛,来到床前,懒懒的问那先生何事。

    先生于是问起他夜壶的事,他故作失惊的大呼小叫起来,说道:“先生,是不好了,那夜壶今早倒的时候,不小心撞碎了,当时想着去前院儿换来,谁知后来忘了,说不得,先生今夜只好忍一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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