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雾气缓缓流过山上的树木花草,像母亲的手温柔抚摸沉睡的幼儿。
几只麻雀在树杈上不停地吱喳,轻轻撕扯清晨的面纱。
阿六多双臂枕头,透过小窗,望着屋外朦胧的晨色。
四肢像生锈的铁棍一般沉重,耳畔还萦绕着昨夜的杀伐之声。
奔逃途中,赤焰鼠扬言,这是他自打上山以来,败得最惨的一次。
败就败了,还要急惶惶如丧家之犬般逃窜。
回到山上清点人数,土匪死伤两百多人,倭寇三十四个。
其中,大头目死掉两个,小头目死了三个,加起来接近大小头目总数的一半。
滚地龙的左腿负了刀伤,皮肉开了大口,可见白骨,他还嚷嚷着要报仇雪恨。
臭屁虫的背上被砍了一刀,他倒还沉着冷静,只说报仇之事要从长计议。
只有冈坂同川未发一言,安顿好自己的人马就去歇息。
门页轻响,尤三探出半个头来。
他咧嘴一笑道:“我来看看你咧。”
“自家弟兄,无需客套。”
“可把我憋坏了”,尤三晃动两只粗壮的胳膊,“昨夜你们行动去了,我在山上跟汪贵两个喝闷酒。”
阿六多挤眼道:“你不识好歹,那是个美差么?”
尤三鼓着腮帮子,说:“总好过木头一般地呆着。”接着又神秘地眨眨眼,“给我说说昨夜的战事吧。”
“你坐过来。”阿六多拍拍床沿。
两人说话间,屋外传来喊声:“马兄弟!马兄弟!”
大头鬼哐当把门推开,跟汪贵一齐走进来,异口同声地朝阿六多喊:“大哥!”
阿六多挠着头皮,微笑道:“大清早的,你们就来耍弄于我。”
大头鬼和汪贵一齐躬身抱拳,大头鬼说道:“老大已经传下命令,日后您就是大头目了,汪贵接替你的小头目位置,我俩以后都是您的手下。”
汪贵说:“眼下,老大喊你过去一趟,这大头目之位不比小头目随意,还要举行个仪式。”
四人赶到一棵槐树下面,三个匪首都在,还有三个大头目。
树边摆了一张香案,上面放了香炉和一把匕首。
阿六多跟另一个新晋的大头目在香案前焚香磕头,又用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洒在酒碗里,将血酒喝了,算是盟誓。
一切完结,赤焰鼠又把阿六多单独叫到一边说话。
“我着意安排,你有何感想?”
“谢老大栽培!”阿六多抱拳行礼。
赤焰鼠背着双手,眯眼打量阿六多,“昨夜一战,你表现不错,回来的路上,冈坂大人就跟我提议要重用你。”
阿六多正色道:“属下只是做好分内之事。”
赤焰鼠嘿嘿一笑,说:“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我和冈坂看法一致,只要你好好跟着我干,日后前途无量!”
“承蒙老大赏识,属下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赤焰鼠点点头道:“我找你来,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即刻动身,走到半山腰的树林旁边,下了斜坡,到了一个山涧边。
这里冷风飕飕的,有点空旷。
赤焰鼠仰望四周无人,才带阿六多走到一块青草掩盖的石壁旁边。
赤焰鼠拨开青草,现出一个黑黝黝的小洞来。
“你可知此洞来历?”
阿六多摇了摇头,不解地望着赤焰鼠。
赤焰鼠松开手,洞口又被复原的青草遮蔽。
他说:“此洞是通往山下的密道,非到万不得已不用。日后若有不测,你可随我一道离开。”
阿六多不禁有些感动,略带感情地看着赤焰鼠,喊了声“老大”。
赤焰鼠摇头叹道:“我们呆在山上的日子怕不长了。这回夜袭,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官军早有准备,差点全军覆没。”
“老大,您是说,山上有奸细?”阿六多目光炯炯地盯着赤焰鼠。
赤焰鼠晒然一笑:“有便有,没有便没有,迟早要水落石出的。上回怀远之事,我就晓得另有隐情,果然又着了道儿。”
阿六多抱拳道:“要不要我暗查一番?”
赤焰鼠点头道:“你可多加留意,有可疑的人物,随时向我禀报……”
赤焰鼠把牙齿咬得咯嘣作响,“这奸贼可恨,若被我找出,定要亲手剐了他!”
半个月过去了……
蔚蓝色的天空飘着一团团棉花般的白云,相连的几座山的山上的树叶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耀眼的金星。
村庄在山脚下像图卷铺开:蜿蜒的河流旁边,矗立着几座农舍,农舍后边是大片的菜地和稻田,再往后,便是人群居住密集的地带。
这是一个晴朗而温暖的日子,风儿温柔地吹拂大地。
肩负使命的阿六多跟尤三和汪贵走在山下的小道上,心头洋溢着胜利的快感。
毕竟,在他的内应之下,军队重挫了倭匪,令倭匪元气大伤。
而此趟,他受赤焰鼠之托,去邻近的村里招揽村民,上山入伙。
“咱们需要补充人马……不然无法与官军抗衡。”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六多惊讶地看到,赤焰鼠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一股沧桑迟暮的神色。
阿六多思忖,适当的时候,是否应该对赤焰鼠劝降。
不过,阿六多也知道,赤焰鼠这种恶贯满盈的匪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到走投无路,绝不会有投降的念头。
那就再等等吧……
尤三和汪贵的肩头各抗着的一个蓝色布料的包袱,里头装着铜钱和银两,行走间叮叮的轻响。
能够用这些散碎银两募集人马,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上了山,那些人将成为烧杀抢掠的生力军,将会带来财富和实惠,招募时花去的银两,实在微不足道。
阿六多的心中忐忑难安。
上山时日一长,他自感沾染了不少匪气。
每当和平民百姓打交道,既要装出土匪山大王的气概,内心又存着温润之情,委实十分的憋屈。
尤其是面对高莹的时候,只要望着她那对明媚大眼,他的胸中就会欢欣溢满。
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得不拉着脸,装出漠不关心的表情来。
许多个夜晚,他确曾想过她,她的眼神,她的笑脸,她说话的声音。
两人双目交接的片刻,他确曾从她匆匆闪过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爱意。
但真的是一闪而过,过后,她待他便又如常人,似乎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一天,阿六多在悦来客栈和胡方碰完头,临走时高莹把阿六多喊住。
“请你跟我来看一样东西。”高莹低头看地,脸泛潮红地说道。
高莹把阿六多带进一间小屋,从墙角拎来一个纸鹞,举到他面前,羞赧地笑道:“带我去放鹞子吧。”
阿六多犹豫道:“我诸事缠身,不得空闲。”
见高莹表情窘迫,又心有不忍,说:“我叫马后炮陪你去如何?”
高莹双目失神地摇摇头,“那就不必了。”
但是第二回阿六多带着尤三去客栈时,高莹却主动邀请尤三陪她去放纸鹞。
尤三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只是一个劲的乞求地看着阿六多,那意思是希望得到阿六多准许。
“去吧,我等你两个时辰。”阿六多说话的时候,感觉心里有些微的刺痛。
当高莹和尤三走出客栈,阿六多却又忍不住目不转睛地望着高莹的背影,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高莹和尤三并排走在街道的中央,尤三笑着对她说着什么,她也笑着回应。
尤三又走出了那种惯常的胜利者的姿态,夸张地甩着手臂。
阿六多还看到,高莹用拳头在尤三宽阔的肩膀上捶了一下。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阿六多才感觉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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