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的话一出, 李学政就觉得自己有难临头。
要知晓自古以来,并非是没有女子进入贡院的。
相反的,曾经有两三位女子, 不但踏入过这贡院之中,更是考取过功名。
所以说他们后来于仕途无望,然若只是因此,将其人于史书之上抹去, 未免有些过分。
纵然李学政再不将女子放在眼中, 也不敢直接将其的存在抹杀。
当下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自己拿女子不得进入贡院的规矩说话, 实在是自掘坟墓。
果然这句话话音刚落, 黛玉便眼中满含赞赏的点头说道:
“果然不愧是李学政,果然学术通天,既然女子可以进入贡院, 那大人又为何在此阻拦黛玉呢?
更何况,天地君亲师, 如今黛玉乃是奉着君命, 自然可以进入贡院。
又或者难道诸位大人, 想要为抗圣旨不成?”
黛玉站姿笔直, 双肩放松, 长长的脖颈抬起, 仿佛月下最优美的天鹅。
然而他虽然说话极其温和,偏偏做出之言语,却如同一把利刃, 扎在面前那些迂腐之人的心中。
李学政嘴唇一哆嗦,他刚想反驳,便感觉身后被人戳了一下。一瞬间他反应过来, 自己如今已然落入陷阱之中。
身后之人明显是让他暂时退避,然而李学政这人偏偏带着几分执拗,他当下也不理会,盯着黛玉再一次说道:
“贤侄女,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这贡院不该女子进入。你身为女儿家,在家中操持家务就好,何必来自贡院呢?
若是因你进入贡院,而坏了贡院的风水,眼前这些橘子有哪一个肯放过你。”
李学政眼见着说不过黛玉,干脆祸水东引,想让这些举子与黛玉辩驳。
原本站在门口附近看热闹的学子们,未曾想到这件事情竟能联系到自己身上,一时之间纷纷低语,嘈杂之声,隐约可闻。
黛玉早已看出对方祸水东引之计,只是他既想东引,也要看这举子们是否听话。
她不慌不忙仍旧面容带着笑意,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那三四十名举子,眼神从他们面容之上一一扫过。
那些橘子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谁知道,不过与其对视一眼便心中惊讶,额头之上开始冒出冷汗。
眼前的少女明明是娇俏之人,可偏偏双眸如同利刃,在其面前只觉得自己衣衫不整,再无半点私密可言。
一时之间,不管是半百老者还是垂髫少年,都纷纷垂眸躲闪,连原本嘈杂的声音也瞬间不见。
黛玉十分满意地抽回自己的视线,转头看向李学政,语调之中带着一分严肃:“李学政,如今你见他们,还有什么不同意的模样吗?”
李学正看着刚刚还在叽叽喳喳,这会儿一个个如同鹌鹑般缩着不肯吭声的学子们,只觉得自己心中怒火翻腾。忍不住想骂出声,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勉强笑笑,口中强辩说道:
“他们……他们是觉得你身为女子,竟然大庭广众抛头露面,实在有碍瞻仰,是以这才不肯看你。
这乃是这些书生有君子之风。”
李学政如今被黛玉气得发昏,脱口而出此言,然而话一出口,李学政便想把这话咽回去。
他一时只觉得,自己实在昏了头,怎么能说出此言?
果然他话音未落,黛玉已然变了脸色,刚刚的温柔,可人的一分不见,言语之中满含严厉,脱口说道:“什么意思?难不成李学政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
我大庆朝男子女子皆宜,哪里只有男子可在市面上行走,女子便要待在闺阁之中的道理?
当日里,□□皇后曾经有过御令,大庆朝,女子不需覆面叠巾,天下无不可行之处。
更是体恤平民女子,自出嫁之日,皆可凤冠霞帔。□□皇后的垂训尚在于耳,如今李学政竟说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之话,难不成竟是有意学那前朝迂腐之事?
又或者李大人,你对大庆朝,对□□皇后,对当今万岁,有所不满?难不成你还打算恢复那遗老遗少?”
黛玉这话如同一把钢刀,直接插入李学政的心中。他当时一个哆嗦,张嘴便想反驳,然而因为一时气急,却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手脚不停地颤抖。
这话实在太过诛心,此时说出此言,一旦宣扬出去,别的不说,他这个学政从此再不必去当。
大庆朝因是草根出身,是以对于女子并无前朝那般的严苛。甚至大力提倡女子可以成立女户,只要能够保证足够的税费便可以。
江南本来却是,前朝遗留甚深。然而因为这几年朝廷大力的推举,使得女户林立,甚至有些女户所赚之银两,比一家两三口男子都要多。
更何况在不到一年之前,江南出现了一种新型的纺织机。这种纺织机不但价格低廉,且出货快速,最重要的是,只需要两人便可完整操作。
这下子却是大大提升江南女子的地位,毕竟一台纺织机,不过十几两银子。两人做工也只需半个月,便可以回本。
而一个壮年男子,若是普通之工作,根本不可能赚到同样的价值。
所谓五斗米,不折腰的终究是少数。可以说黛玉此言,一句话便将李学政僵死在当场。
给李学政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皇后,所说那是错的。
如今只凭着此一言,黛玉便将李学政一生的仕途尽数斩断。
李学政想明白此事,他颤抖着双手指着黛玉,只觉得胸口一阵狂跳,一口鲜血直接喷溅在台阶之上。
此时他已经听不清,因他吐血而造成的惊呼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李学政缓缓向后倒去。
周围的官员发出惊骇的叫声,七手八脚地将昏迷不醒的李学政扶起。
有人此间偷眼查看黛玉的表情,想要看这小女孩是否有惊吓的变化。
然而让他震惊的是,黛玉一直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唇边那一抹笑容,竟然一丝都没有变化。
她看见有人望着自己,一双纯黑色的眼眸与对方安静对视。
那人却是一哆嗦,怀中的李学政差点被他扔在地上。他垂下眼眸,心中知晓眼前之人,根本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种闺中弱质。
李学政完了。
黛玉不在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低声吩咐身边的小司。眼前之人,不管如何也是朝廷命官,不能够随便死在自己眼前。
跟在黛玉身后的小厮,此时早已经目瞪口呆,听闻小姐的吩咐,下意识的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竟是完全忘记,需要跟林如海先行禀告一番。
林如海站在旁边,见着娇女,不过三言两语便将那迂腐之人“打”得吐血昏迷。心中只觉得快意,眼神满是柔和。
感觉到父亲望着自己的眼神,黛玉带着几分忐忑地,向父亲所在的地方望去。她不知道对于自己所言所语,父亲是否赞同。
然而只一眼,她便从父亲那双含笑的双眼中读到了一切。
黛玉瞬间觉得眼眶有些湿润,父亲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就该困守在深闺之中,父亲乃是站在自己身边的。
这个认知让黛玉欣喜,也让她心中更加坚定起来。
她会是父亲的骄傲,即便他乃是女儿身。
小厮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此地贡院的街角便有一家药铺。他飞奔进去,薅着大夫便跑,等到了贡院门口,大夫此时已然脸色苍白。
大夫略喘了一口气,这才仔细地查看李学政,一时竟发现对方有些口歪眼斜,他紧紧蹙起眉头,上下打量着说道:
“赶紧先将人抬进去,这样子没有办法治疗,恐怕乃是中风。”
听到大夫的话,这些人才反应过来,赶紧七手八脚地将李学政,抬进贡院之中。
看着的贡院大门大开,那些如同鹌鹑般的学子,这才一个个抬起头,满眼之中巨是震惊,好奇不已。
他们大多是江南的举子,另外一些则是一些积年老吏以及诉讼师爷们。
那些师爷和老吏还好,已然心知肚明,如今风向转变,女子在不是依附于男子之事。
而那些年轻的举子们,则带着极为惊诧的眼神,甚至有一二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然而终究没有人,再敢说出如同李学政一般的话。
一个李学政,已经被黛玉一句话气成中风。那么他们这些人又能如何,难不成要冒着没有办法考试的可能,跟监考官大闹一场不成。
再说,纵然是女子为官,与他们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于他们来说,女子地位提高也好,女子地位降低也罢。
只要女子不会占据朝堂的半边天,甚至抢夺他们的官职,这些人便不会有任何异议。
当然这些人并没想到,他们此时还算是幸运,不过短短十数年之后,女子当官已然成为风尚。
如今的他们,不过是见证历史而已。
黛玉看着眼前的闹剧,一点都没有任何的紧张,她如今却是心中安稳。
随着清晰的脚步声,黛玉稳稳当地走进贡院之中。
那些官员无一人再敢看向黛玉,而举子们则带着莫名的惊诧看着那美丽的女子款款地走进,带着几分神圣的贡院。
“此天下奇女子矣。”一名考生口中呢喃说道,他的眼神闪亮,几乎是带着崇拜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此言一出,身旁有人附和。
“的确如此,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古今少有,来日此女子定当非同一般。”
说话的是一名看起了年约三旬的中年人,只瞧着对方那身装扮,此人定是师爷出身。
他一说话,身边四五位看起来都是师爷出生的男子,立时点头附和。
“不错不错,正是如此,这女子一见便不同凡响。”
“本该就如此,咱们大庆朝才不是前朝,那些女子又哪里不如男子?”
“那可不是,有多少女子将孩子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再说了,在咱们江南,哪家女子不做些副业。说句难听的话,恐怕有些个女子赚的,比丈夫赚的都多。
如今那新型纺织机,两人便可操作,一天足足能做出两三匹,要知道这一匹布最少可能获利五钱银子。
如若是做那些绸缎类的,赚得可更多呢。”
这说话的人,显然是家中有人做这些营生,是以毫不在意地说出。
这些利润让周围之人也是有些惊叹,要知晓往日里一家人日常的开销,也不过二三两银子。
一天一二两银子,已然可以足足,供家人开销一月左右。
哪里有比不上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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