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  两只雀儿依偎在一起叽叽喳喳。其中一只似乎有些顽皮,将自己的半片膀子探出屋檐。

    司徒源抬起头,看着另一只雀儿叼着对方的翅膀,  也不知是在替对方梳理,  还是想让对方将翅膀缩回。

    他下意识地学着那雀儿,  替妻子紧好披风。

    “别担心有我呢。”司徒源的语调中满是温柔,  他心知妻子虽说算无遗策,然而偏偏在情字上难免有几分顾虑。

    不过想来如今,  也到了该解开当年真相的时候,总不能一直被当作鼓中之人,总要一点点抽丝剥茧。

    不管是母亲也好,  还是外祖也罢,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被埋葬在虚无的罪名之中。

    康眠雪侧头躺在对方的肩膀上,  司徒源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可惜他们相伴长大,  对于对方的情绪,  实在太熟悉。

    他深知,对方虽说此时看着平静,  内心深处却满是波涛。

    婆婆的存在,整整照耀了司徒源的前半生,  对方根本不会,如同现在表现得一般淡定,更不可能会随意的放弃追寻真相。

    尤其对方的来历实在是有些诡异,与司徒源单纯地觉得对方图谋不轨不同,康眠雪角的那位晋王之子,  似乎对于婆婆有着某种特殊的情绪。

    虽说明知这种事情不该说,然而他还是认为对方对于婆婆带着某种扭曲的旖念。

    若是如此,那么如今对方找上门来,  便更加扑朔迷离。

    这一切,只等着后面才能解开。

    司徒源看着妻子眉宇间难得的愁绪,他紧紧将对方抱在怀中,下巴垫在康眠雪的肩上,用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雪儿,你会陪我查出来当年的真相吧?”

    司徒源的话带着几分抑郁,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心也随之落入深谷。哪怕有着一丝线索,他也可以查下去,偏偏现在什么都找不到。

    康眠雪用力地点头,这是自然,自己也十分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

    为何会使得当时的先皇如此震怒,一夕之间满门抄斩。若非是当年的四皇子,如今的雍和帝,几乎是命都不要,凭借自身所有的一切,才将婆婆救出,司徒源根本就不会出生。

    是以康眠雪对于婆婆,心情极为复杂,而这样份复杂也是当初她最开始对于司徒源另眼相看的原因。

    而且即使当日,婆婆告诉自己,不需要为自己付出,但是康眠雪仍旧下了决心,一定要查出当年的真相为陈太傅一家翻案。

    如今那位晋王之子,却是唯一的与当年案件有关,可是对方的话真的可信吗?康眠雪实在无法对其放心,毕竟对方已然不知不觉中给自己下了不少绊子。

    而且以当时的情况,那位晋王之子,当年也并不大,康眠雪根本无法想象,他们二人之间能够有些什么交集。

    实际上对于此时的二人来说,将仇人绳之以法,已然是退而求其次的想法。

    他们真正想要做的,是恢复陈家的荣光,陈家之女,未曾与人私奔,陈太傅未曾造反,这才是他们作为子嗣应该做的。

    尤其是要替陈大夫恢复名誉,对方乃是大庆朝唯一的六元魁首,怎能带着污名离世。

    这一点也是康眠雪对于先帝极为不理解的原因,且不说其他的。本朝唯一一个六元魁首,便因所谓的莫须有之罪被满门抄斩。

    纵然她一次次地替对方找着理由,然而事实终究是意难平。当然,先帝也并未有什么好下场,是一条乱杀贤良之名,便足以将其前半生的功绩全然抹消。

    康眠雪本来觉得皇子和四皇子,二人具有同样的嫌疑,因为当时的时候两位皇子,都已然成年。

    然而如今看来,却是未必。实际上事情仍旧有几分违和,倒是其中充满了蹊跷,甚至有着欲盖弥彰的味道。

    这也让康眠雪,对于陈太傅之死,有了新的想法。

    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让雍和帝抱憾一生。

    陈太傅死后不久,太子谋反,失败后在乾清宫外自刎。

    这一切太过顺畅,甚至顺畅的有几分让人无法理解。

    康眠雪正在思索着当年之事,忽然感觉到耳边带着几分湿热。

    “雪儿,你一定要好好地。这次来江南之前,父皇曾经单独找我,他当时沉默了很久,只最后说了一句。

    让我一定要保护好你,万不可像他一样错失所爱,这么些年活得却如同行尸走肉。”

    司徒源语调低沉地在康眠雪耳边说着,不知是因为此时下雨,还是因为对方的呼吸,康眠雪莫名心中一颤,他下意识地伸手攥住对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

    从腕间传来低沉有力的脉搏,康眠雪垂下眼眸。

    行尸走肉。这个词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曾有这般的残忍,他不敢想象雍和帝九境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对司徒源说出此言。

    抱住自己的手,能够感觉到轻微的颤动,对于康眠雪来说,这是司徒源极为少见的脆弱。

    他忽然觉得自己实际上真的有些托大,康眠雪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事,让对方有多少的担惊受怕。

    “阿源,对不起。”康眠雪喃喃自语地说道,她相信对方能够知晓自己为何会道歉。

    她无法想象一旦自己出事,对方是否会如同当年的雍和帝一般,孤独地站在墓碑之前天夜,不饮不食,不眠不休。

    她一直觉得这天下,无半点可不知言,如今才知晓,原来她也是凡人,害怕与挚爱横亘阴阳。

    也许身在皇家,便是注定要遭受这些磨难,甚至如果在皇家付出真情,便是最为愚蠢的事情。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皇家之中才会历代出情种。

    “阿源,你说我当时劝你和父皇相认,是否做错了?”康眠雪不敢看向司徒源,她难得有些脆弱,只是望着窗外的烟雨发愣。

    此时外面的雨渐渐变小,回复到最开始的江南烟雨,顺着那一层层意,慢慢的烟雾忘记,仿佛是康眠雪越发迷茫的心情。

    司徒源沉默一下,妻子的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却是根本不需要回答。

    他对皇位并无半分眷恋,当时也的确是因为康眠雪的想法。然在与雍和帝相处之后,他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其实一直期待着,父亲这个存在。

    他轻轻地亲吻着妻子的脸颊,以此来安慰对方。

    “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没有怨恨过他。父皇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便原谅了他。”

    司徒源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声地复述着:

    “在她离去之后,世间再无她,偏偏又全是她。看塞北的雪是她,听江南的雨是她,饮过千山之泉是她。这世间遍地都是她,然而却又处处没有她。”

    这一句话,镜是怎样的绝望,只让人心中悲凉。

    司徒源紧紧地抱住妻子,只有怀中温热的身躯,才能够将他从当时雍和帝所描绘的地狱中拉回。

    也是从那一刻,司徒源再不恨对方,因为雍和帝带每时每刻的自我折磨着,而这便已然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他抚摸着,妻子已然带着几分隆起的腹部,轻声说道:“雪儿不管是男是女,我们只要一个好吗?”

    司徒源少见的带着几分哀求,他知道这个问题,可能对康眠雪来说是从未想过的,然而他却不得不想。

    虽然雪儿的身体一向很好,但是他自小便从书上看到了,太多的女子生产如过鬼门关之言。

    也是因此,他实在难以想象,妻子将遭受怎样的痛苦。

    也许是他太过小气,可是他同样不希望太多孩子分走康眠雪的注意力。是以一个便是极好的。

    康眠雪被司徒源扣得死死的,没有办法回头望向对方的模样,这是听着对方那少有的忐忑,竟让她觉得有几分莫名的心疼。

    她有些无奈,嘴唇反复开合,好半晌带着一丝叹息地说道:

    “好,就一个。”

    她没有说自己的身体很好,即便是身体不好,康眠雪也有着许多方法使得自己不会出现危险。

    实际上他本来也只是打算生一个,毕竟对她来说,能够全心全意教育的,一个已经足够。若是再多,难免厚此薄彼,如此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问题。

    一时间,夫妻二人都安静的,看着眼前的雨色。

    忽然,一抹红色从烟雨之中闪现。

    虽说不是特意,但不得不说,这么红色未免太过耀眼。康眠雪抬头看着司徒源,带着两分调笑说道:“今日可真是热闹,咱们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司徒源此时也已将眼前看得清清楚楚,他面容之上显出一丝古怪。

    好半晌,才带着几分诡异说道:“倒是没有想到,这小子就有这本事。”

    康眠雪笑着摇头,口中带着几分揶揄:“我却是觉得对方可比你强。”

    司徒源听了这话,盯着对方半晌,忽然带着几分恶意地勾起唇角,口中说道:“既然这样,那这一次便让他留在扬州吧。”

    康眠雪听到这句话有些哑然失笑,她有些同情地看向雨中的红伞。

    也不知道等对方,知晓自己的这个举动,竟然会造成自己,与所思慕之人远离的结局,是否会心有不甘。

    “说起来我倒觉得眼前的景色很好看。你记不记得白蛇传里,也有一个下雨的情节?”康眠雪的话仍旧带着几分调侃,偏司徒源能清楚,其中有几味真意。

    “五皇兄这个人却是不用太担心,他虽看着有几分不着调,但是实际上是极其认真的。

    若是一时之间心血来潮,未必会做下这些。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个人对女子是避之不及的。”

    司徒源抬起下巴解释道,五皇子这一次可算是下了血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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