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医院的走廊里,陈严像没头苍蝇似的来回踱步,不时抬头看看手术室门上亮着代表“手术中”的红灯。身上满是泥污和鲜血,来军医院看病的地方患者和家属好奇地打量着他,陈严却毫不在乎。

    红灯熄灭,几名护士推着病床走出来,主刀医生疲惫地摘下手套跟在后边。

    陈严跳上去先看看病床上的丁聪,依旧昏迷不醒,然后冲到医生面前大声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军医看着眼前的年轻军人双眼红肿,脸上兀自留有泪痕,他叹了口气,说:“还未脱离危险,现在送去ICU继续观察。子弹卡在心脏附近没有造成直接损伤,但是压迫了心室血管,造成供氧不足,能不能挺过来还需看他自己的造化!”

    “丁聪、丁聪、丁聪......”陈严扔下医生复又趴到病床前拼命地呼叫,护士大惊,赶忙上前想要拉开他。

    陈严用力甩开护士拉扯自己的手,大喊:“闪开,他是我的战友!”

    年轻护士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远远的跳开,她们虽然也是军人,但是理解不了一起从战火中走过来的战友情,小声地互相嘟囔着:“这个兵真粗鲁......”

    “立正!”一声暴喝让陈严不由得作出条件反射,然后纳闷地四处寻找声音来源,却迎上了军医愤怒的眼神。

    “小伙子,注意你的情绪!”军医严厉的呵斥,然后拍拍陈严的肩膀柔声安慰:“看得出他是你最好的战友,我的兵龄比你年龄都大,这种场面见多了,也见多了战友间的生离死别。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会尽力医治,希望你不要破坏医院的秩序!”

    陈严终于忍不住了,萎靡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过往着不论医生、护士、军人还是地方人员无不动容,军医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ICU病房外,陈严烦躁的在身上摸来摸去,军医安顿好丁聪从里边走出来看到滑稽的一幕,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连带着打火机递给他,笑着问:“小伙子,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陈严赶忙接过叼在嘴里就想点火,愕然却看到军医不满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在医院里不能抽烟。”

    军医伸手一指,陈严赶忙顺着方向跑到楼梯拐角处,点上烟深吸一口,小半根香烟就已燃尽。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流下来,回头盯着ICU病房,嘴里喃喃地说:“丁聪啊,你千万不要有事,我们一起从‘黄继光连’来到飞鹰大队,王平已经牺牲了,如果你再醒不过来,以后见到老班长、老连长和老团长让我怎么交代啊?”

    他们三人从新兵连就在一起,后来下到“黄继光连”还在一个班,现在的飞鹰大队还是一个小队。一起新兵训练、一起特种受训、一起参加演习、一起作战,一起摸爬滚打三年的时光,王平刚刚牺牲,现在丁聪又昏迷不醒,陈严仰天哀嚎,任由泪水肆意流过脸颊!

    他猛然想起丁聪决定义务兵役期满想要退伍,是自己极力挽留的,陈严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丁聪在ICU病房里一连躺了三天,陈严也在病房外边守了三天,期间林士斌带着战友们探望过几次,却没有提让他归队的事。其中沈逸飞劝他去休息一下,自己替他盯着,被陈严满口拒绝!

    李少游问他这几天有没有按时吃饭,军医在一旁无奈地说:“受伤战士的伙食关系转到我们医院了,反正病号不能吃饭,我就直接把伙食安到他头上,可是你看......”军医向陈严脚边努努嘴,一份饭菜正安安稳稳的躺着。

    陈严这几天根本就没有心情吃饭,医院也有为陪护战士设置的休息室,可说什么也不肯去,一定要守在ICU门外。

    林士斌无奈的转身离去,临走时小声命令李少游:“再派个人来盯着,别丁聪没醒过来,这小子再出问题。”

    这几天丁聪一直在做同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和战友们在草原上奔跑,明亮的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从地下冒出几支巨手向自己和战友们袭来,他抽出伞兵刀奋力斩断一条巨手救下陈严,王平却掉入深渊,一支巨手却攀上自己脚腕,马上就要被拖走的时候,他猛然惊醒......“啊!!!”

    刺眼的光亮映入眼帘,适应了一会之后却发现到处都是白色,丁聪的眼珠转了一轮,原来地狱是白色的,怎么和阴暗逼仄的电影上不一样呢?耳边“滴滴滴”的声音不停,用力抬起手却发现上边插着管子,一个漂亮的脸蛋出现在自己眼前,丁聪心想:“这地府的小鬼怎么是明目皓齿的小姐姐?”

    护士按下呼叫铃:“大夫、大夫,12床醒了!”

    “你的战友醒了!”军医扔下一句扭头就走,陈严反应过来想要往ICU病房里冲,却被军医回过身来堵住,他愠怒的说:“注意情绪,又想犯愣是不是?”

    陈严终于“嘿嘿嘿”的傻笑起来。

    丁聪恢复的很快,这几天已经转到普通病房,陈严当仁不让的得到了陪护的活儿,此刻正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

    陈严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丁聪却没接,于是自己“咔哧咔哧”的啃了起来。丁聪郁闷的说:“你倒是给根儿烟抽啊,憋死我了!”

    陈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在丁聪可怜巴巴的眼神下,就着香烟啃苹果,怡然自得!气的丁聪直骂:“你成心的吧?”

    陈严回答的义正言辞:“伤员就该有个伤员的样子,怎么能抽烟呢?”

    突然,门锁转动,陈严飞快的吐出一个烟圈,顺手把手里的烟塞进丁聪嘴里,然后专心致志的对付苹果。查房的医生护士推门而入,漂亮的护士小姐姐立刻喝斥:“哎,那个伤员,怎么还敢抽烟?陪床的怎么也不管管?”

    “就是,不让抽烟你非要抽,挨骂了吧?”陈严提起暖瓶贴着墙根溜之大吉,走到门口时还不忘火上浇油。

    护士小姐姐继续威胁:“如果你敢再次违反医院规定,我会在护理记录和你的操行评语上如实填写!”

    丁聪不顾自己的伤势奋力挣扎着立起上半身,破口大骂:“狗日的陈严,我早晚要弄死你!”

    军医立刻喝斥:“这个兵,注意素质,有女同志呢!”

    ......丁聪欲哭无泪啊!

    空降兵们在高原上盘桓多日,如果不是莫卧卢比捣乱,飞鹰大队早就该结束高原训练了。

    今天,边防团的文广焘带着陈严和丁聪来到中国海拔最高的烈士陵园——康都桥烈士陵园,来取王平的骨灰。其他战友们已经乘飞机回驻地了,但是丁聪刚刚做完手术,身体不能承受运-20的空中颠簸,所以由陈严陪着他乘坐运送大型装备的军列回部队,顺道取回王平的骨灰。

    丁聪大病初愈,却坚持一起来,经历过生死的三人并肩走在烈士陵园里,心里不甚唏嘘。烈士陵园通常都是郁郁葱葱,可惜高原的恶劣环境连松树、柏树都无法生长,一片光秃秃的黄色坟包,却依旧难掩其庄严肃穆。

    他们首先去看望土丹杰布,可惜这只是一个衣冠冢,土丹杰布早已葬身在莫卧卢比军需仓库的火海,连遗体都没留下。墓碑照片上的土丹杰布羞涩的笑着,他的连长文广焘点燃三支香烟摆到墓碑上,介绍起来——

    本来墓碑上的照片应该庄重一点,但是土丹杰布的父亲却执意挑选了一张儿子笑容满面的照片。这位藏族僧侣说:“我只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普通藏人,可是我的儿子为我长脸了,他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乡牺牲的,死得其所!他是为西藏死的,就算是走,也要笑着走。”令当时在场的军人无不动容。

    陈严不禁仰天长叹,曾经聊天时土丹杰布说过,要在退役后继续去寺庙里诵经,可惜啊!

    领回暂存的王平骨灰,陈严抱在怀里已经泣不成声,走到烈士陵园的门口,三人转身看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标语,陈严喃喃地道:“土丹杰布,这里全是你我的前辈,想必你不会寂寞。再见,我还会来看你的!”

    “敬礼!”文广焘高喊。

    文广焘庄严敬礼,陈严手捧骨灰肃穆而立,丁聪努力挺直伤愈的身体举起右手贴到帽檐上。

    互道珍重,二人告别文广焘登上军列踏上回家的路途。火车急驶在青藏铁路线上,当经过和青藏公路并行的路段时,自驾游的车队看到军列,旅行者们从车窗探出身体热情的和军人们打招呼,陈严微微笑着挥手致意。

    丁聪不屑的“哼”了一声,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旅途劳累的他揉着隐隐作痛的伤口,恨恨地说:“我们在边境上、敌境里和阿三们杀了个你死我活,还有这么多人付出宝贵生命……”他看看王平的骨灰盒,接着说:“我们最好的战友王平也牺牲了,这些人却潇洒自在的到处旅游。他娘的,我们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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