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的担忧,早已在数日前便成为了现实。
一直以来,由于长期的苛税政策与对外征战,国内滋生了一大批失去土地、流浪异乡的流民。
他们如同一颗颗定时炸弹,埋在大汉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而不期而来的天灾人祸便是引爆这些炸弹的导火索。
……
关东平原,距离长安城数百公里远的一处荒野。
“老天爷啊!求求你!赏口饭吃吧!”一个面容枯槁的老人朝天举着干瘦得如树枝般的双手,哀嚎道。
他的身后坐着一群奄奄一息的流民,这些人都来自关中各县,因为失去了土地,为了生存,一路流浪到了这里。
此刻天公不作美,一场大雨从天而降,将本就不齐平的道路浇得泥泞湿漉。
而这群人却连一个遮风挡雨的避难所都没有,只能任由雨水拍打着他们的躯壳。
几十条野狗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来回晃悠,猩红的双眼里折射出贪婪的目光。
被踩在它们脚下的,是一具具被啃咬得不成人形的骨架。
野狗们张开了嘴,露出尖利的獠牙,鲜红的舌头伸到空气中,打了个转。
“呔!”一个因长期饥饿而双腿浮肿的年轻人用仅剩的力气把自己撑起来,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朝野狗们扔过去。
他叫赵二,此前亲眼目睹自己的家人倒在流亡的路上。而那些畜牲们在疯狂啃食他们,自己却无能为力。
一块,两块,三块……
年轻人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发泄着心中的怨恨与无助。
或许不久后,他也会成为犬牙之下的碎肉。
这场大雨中,没有谁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野狗们挨了几下石头后,自觉地向后退去,和人群保持着几十步的距离。
它们很聪明,在等着这群人自己倒下。
眼看大雨不停,前路难行,一股不安且躁动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赵二盯着那群野狗,眼神愣愣的。
他嘀咕了一句:“老天爷不管,朝廷也不管吗?”
“呵!朝廷?”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正是刚才祈求上天的那个老头,“朝廷如果管我们,我们还会落得现在这个地步吗?”
人们听到这话,愤恨、哀怨、不甘顿时涌上心头。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狗世道!”
“朝廷昏了头!”
“一定是有小人!有奸臣作祟!把我们害成这样!”
“皇帝老儿知不知道我们这个样子?”
……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
“那就让皇帝老儿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
顿时引起一片反响。
人们纷纷看向长安城的方向,那里住着高高在上的皇帝,住着一个个豪门权贵。
“走!去长安!”
“对!反正也要饿死了,不如去搏一搏!”
“长安这么富有!肯定有吃的!”
“对!走!”
一呼百应之下,这群人有了个共同的目标:长安。
他们一路向目的地走去,在路上又吸纳了其他地方逃过来的流民,一时之间,这条队伍竟然扩张到了数十万人之众!
流民们拖着羸弱的身躯朝长安的方向走去,只为求一线生机。
而那个叫赵二的年轻人,还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从死人身上扯下了一角衣料,写了一份血书。
只为让皇宫里的那位天子看清楚流民们的惨状。
而此时的长安城,还笼罩在落日的余晖之下,人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即将到来。
……
刘据从未央宫拂袖而出后,径直回到了博望苑,一进门就坐到内室的长塌上,不许任何宫人进来打扰自己。
他胸中堵着一口气。
虽身为太子,却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就算好不容易有了想法,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长期对外作战胜利带来的满足感逐渐蒙蔽了武帝的心,让他在后期变成了一个明知自己贪婪却不舍得收手的君王。
那么一瞬间,刘据突然想摆烂,他径直地向后倒去,合上了眼睛。
不知道瘫在塌上过了多久,夜已深,门外突然响起了宫人的喊声。
“什么人?不知道吩咐过不要来打搅孤休息吗?”刘据睁开睡眼惺忪的眼,不满地训斥道。
“殿下!宫里有急事,陛下请您前去未央宫商议!”是身边的小宦官俞仲在喊,“连丞相大人都被传召了!”
刘据听到这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
“所为何事?”他问道。
“这个奴才不知……陛下身边的人没有透露丝毫信息,只说殿下去了就知道了。”俞仲回答道。
这么一说,刘据的困意瞬间消失了,他深知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武帝不会连夜召见自己和师傅。
“备辇,孤要前往未央宫!”
“诺!”
……
等刘据赶到武帝宫中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夜,四十万流民齐聚长安城宣平门外,意图冲卡进城!
一旁的丞相石庆早已是汗如雨下,自责不已,不停地说道,“陛下,臣身为丞相,却让国家陷入如此境地,臣有罪,臣有罪……”
武帝对此自然没有指责什么,毕竟他也知道,田庆不过是他竖起来的一个吉祥物罢了,流民问题和他半吊子关系都没有。
刘据听到这个数字时吓了一跳,据他所知,长安城的常住人口也不过五十万。
也就是说,如今相当于长安城人口一倍数量的流民在城外聚众闹事,无论他们进不进城,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如果此事不能在短时间内妥善解决,那么将给长安城带来一次致命的打击。
“这帮人真是反了!”宫殿中回荡着武帝的怒吼。
“是何人指使!是何人预谋!”
“多少日子过去了,这件事竟没有一个官员通报上来吗?!”
“迅速通知宣平门守卫,守好大门,此外调动羽林卫,从武库拿取兵器、车马,往宣平门集结!”
说完后,武帝怒火中烧,一把推掉了台案上的竹简和符印。
“太子啊,”他悲伤地对刘据说道,“你看看,现在竟然成了这个局面!朕替他们驱逐匈奴,他们却这么对朕!”
刘据闻言连忙上前说道,“父皇莫忧,这四十万流民也非一朝一夕之间形成,若非无家可归,谁会大老远跑来长安城自讨苦吃。”
他记得公元前106年西汉王朝确实发生过一起流民冲入长安的事件,没想到竟在这个时间点上发生。
不过既然如此,他也就放心了。
这些只是普通的难民,绝非什么试图谋逆的起义军。
“儿臣愿为父皇前去查探!”刘据跪下说道。
“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尚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您是一国储君……”丞相田庆立刻出来劝阻道。
刘据闻言立刻反驳道:“我乃大汉储君,这种危急关头除了我,还有谁能替父皇分忧!师傅,您就莫再劝我了,不要陷我于不忠不孝的境地!”
他这一番话狠狠博得了武帝的好感。
“好!好!”武帝此时心中千般滋味,感慨万千,“据儿,这是羽林卫的兵符,你拿着,若遇到紧急关头,可自行裁定!”
“是!”刘据对皇帝行了个礼,随后大步走出宫门。
走出几步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对身边的俞仲说道,“事态紧急,速把大农令和浞野侯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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