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很长,当看到这里的时候,张国全已经猜到慧茹所做的决定。
我深深的爱着国正,可父母坚决的态度,我知道可能这一切都没办法再继续了。
但为了孩子,我还在努力争取,我乞求父母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只要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他们让我嫁给谁,我都愿意嫁。
否则的话,我愿一尸两命。
当三哥看到这句话,一定会骂我傻吧,三哥那么好的一个人,是在西口村唯一一个支持我离开的人,我知道三哥是个好人,不想把我的一生绑在西口村。
当时你听说我有了国正的孩子,变得沉默了,我才知道这个孩子在三哥心中的分量也很重。
那时候,我就傻傻的愿意留下来了。
可能也因为我的傻,因为我的倔强,父母同意我把孩子生下来,但是孩子绝对不能留在这里,除非我愿意把孩子送回去。
我知道这是我父母能够做出的最大妥协,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这里停顿了一下,后面的字迹有些模糊,张国全想,慧茹写这封信的时候并不好受吧,信纸上很多字迹都是模糊的,那应该是泪水打湿的地方。
只要他们愿意让我把孩子生下来,那我也愿意做出妥协,愿意把孩子交给老爹老娘。
当我做出这个妥协的时候,心里竟然莫名的变得轻松,因为我知道老爹老娘比我更需要这个孩子。
可能我这样说,很多人都会觉得我自私,连我自己都这样觉得,我只希望三哥能收留这个孩子,这是慧茹作为母亲的心愿。
我希望三哥收留这个孩子,也是慧茹自私的想法,在这人世间里,我知道只有三哥才愿意抚养这个孩子。
希望三哥,把这孩子教成一个好人,像国正一样。
慧茹不想说了,也写不下去了,就这样吧,三哥。
原谅慧茹的自私。
慧茹,写于一九八八年
白鸽掀开孩子棉被的时候,发现一块鼓鼓的布袋,打开了,里面装了厚厚的一沓钱,拿着那些钱看向发呆的张国全。
张国全站在那里,手里怔怔的拿着信,他有多久没有听到有人喊他三哥了,没想到在这人世间里,还有人在喊他三哥。
小小的一封信纸能有多重啊,可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当望向院子起来的那间红砖瓦房时,他竟然流下了眼泪。
如果国正看到这间新房子,该多么欣慰啊,他一定不会再担心他的三哥过得苦了吧。
国正啊,你也应该欣慰,你看,慧茹给你生下了孩子,你有后代了,是个男娃。
白鸽说,慧茹好苦啊。
孩子就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慧茹做出这个决定时,该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生过孩子的女人再去嫁人,又该受遭受怎样的日子,至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吧。
白鸽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可能连她都没有这个勇气。
人世间再苦,但总有一缕光照进黑暗的瓦砾中。
张国全紧紧的抿住嘴唇,想让眼泪憋回去,打麦场上的薄雾已经肉眼可见般的散开,一直往后退去,就连河沟也清晰可见了。
太阳出来了,温吞吞的。
这个孩子来的太意外了,至少在他已经认命的生命里,是没做好准备的。
明明有很多遗憾,他都准备忘却了,可命运般的,那些遗憾竟然又要慢慢填补他的内心。
如果老娘看到这个孩子,该多么开心啊。
他抱着孩子回了西口村一趟,地头上是两座矮矮的坟包,一座是国正的,一座是老娘的。
两座坟包经过一年的雨水冲刷,阳光的照晒,岁月的侵蚀下,已显得陈旧。
白鸽怀里抱着的婴儿莫名的哭起来,引得白鸽也掉下眼泪,张国全仰着头,望着蓝蓝的天,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里盛满了泪水。
他给坟上填了新土,久久的伫立在那,孩子还在哭着,白鸽怎么哄都哄不好。
岁月会继续侵蚀眼前的两座坟包,岁月也会让孩子野蛮生长起来。
原本平淡的日子,因为这个孩子的降临变的不平凡起来。
如果说,谁最喜欢这个孩子,除了白鸽,那就是王婶了。
两家本来住的就近,没事的时候,王婶就经常过来,但因为张国全家有了孩子,这孩子还是国正的。
那王婶几乎每天的时间都在这个院子里了,她说了,这孩子必须认她做亲奶奶,否则的话,她绝饶不了张国全。
张国全当然知道王婶这种对待孩子的感情,国正因为救她,牺牲了自己,王婶一直都受到良心的谴责。
后来,身子骨好了一点,她把心里的那种感激全部加到张国全身上,但一直不好过,也是肉眼可见般的变老。
现在她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劲头似的,因为这是国正的孩子,她把她能给的,家里最好的,全部给了这孩子。
因此,白鸽可以抱孩子,她王婶可以抱孩子,唯独张国全不能抱孩子,全然因为王婶不让他抱,说他没轻没重的。
王婶突然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张国全问:“谁起?”
王婶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现在你收养了他,你就是他爹,你不起谁起,哦,对了,现在都不兴喊爹了,要喊爸爸妈妈了,嗨呀,可真洋气。”
白鸽摸着孩子的脸蛋,笑着说:“那我可以做妈妈了。”
妈妈这个称呼,她原来已经不奢望了,没想到瞎了眼的老天爷,还给了她一次做妈妈的机会。
“叫昭阳吧。”
“昭阳?”
“对,他来的那一天,有太阳,我想愿他像太阳一样明亮耀眼,光明磊落。”
王婶听得不以为然,觉得这名好听是好听,就是有点大,村里的孩子还是赖名好养活,不如叫狗娃,羔子,臭蛋之类的。
但白鸽不愿意,她还是觉得昭阳好听。
昭阳,昭阳,白鸽天天在念叨,怀里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这是国全四弟的孩子,和国全流着一样的血,那这个孩子和亲生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生不出孩子,可她得到了一个孩子,这种惊喜加上亲情激发出了她的母爱。
晚上就没睡好过,孩子总闹,但她依旧乐此不疲的照顾着孩子,哪怕天天累的没精力再去忙活小卖部的事情,她也情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
小小的昭阳吃饭成了问题,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能上去就吃馍饭啊,张国全是想羊倌儿的羊多,肯定有下崽的母羊,可以吃羊奶。
马上都准备去找羊倌儿了,结果王婶不同意,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虽然还穷着呢,但也比以前好过啊,哪能让孩子吃羊奶呢。
在孩子这件事上,张国全肯定是拗不过王婶的,王婶要是不同意,谁也没办法。
那最后由王婶做主,看村子里有谁家生小孩了,免不了涨奶,可以到人家那里去问问。
于是,王婶扭着胖胖的身子满村子乱转,还别说,真让她打听到两家。
小小的昭阳从此有了奶吃,王婶每天的任务就是抱着孩子到有奶的村民家里蹭奶吃。
她比亲奶奶更像亲奶奶,不辞辛苦的照顾着小昭阳,她希望能多活几年,看着孩子慢慢长大,怎么着也得听孩子叫上一声奶奶才行。
否则的话,她是不会死的,这样想的时候,又会呸呸呸,觉着晦气,哪能在孩子身边想死不死的事呢。
反正,孩子的到来,白鸽是幸福着的,比村子里通了电,比盖上一间红砖瓦房还要幸福。
从此,她闲下来的时光里,除了给张国全织上一件新毛衣,便都是孩子的事了,和着王婶一起做小虎鞋,做穿的小褂子,小裤子,她像其他母亲一样,把所有的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孩子。
她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陪伴孩子成长,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叫她妈妈。
那接下来的日子里,张国全肩膀上也多了一份责任,作为父亲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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