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胡人骑兵如同被大风驱赶着的乌云,从四面八方集聚而来,很快便铺满了战场。站在城墙上往下看,目之所及,尽是在快速移动的骑兵,尽是铁蹄扬起的烟尘,那声势,着实是骇人!

    李睿站在城墙上,看着大批大批胡人骑兵朝着这边云集而来,心中一阵忐忑:这胡人的兵力实在太多了,而凉州军主力又通通都调到了城外,要是胡人不上当,豁出性命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发动进攻,就凭城中留下的那区区几百号伤兵,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

    忐忑之余就是兴奋,因为按照他和北宫静制订的战术,胡人投入西门战场的兵力越多越好,兵力密度越高越好。他暗暗在心里给胡人鼓劲:对,就这么干,把你们所有的精兵强将都调到西门战场来,快点!

    胡人并不知道这家伙包藏祸心,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凉州军摆出的那个古怪的车阵给吸引了,对着那车阵议论纷纷。他们没少跟晋军交战,晋军为了在大平原上对抗那来去如风的铁骑,没少使用战车,所以各种车阵他们都见识过了,但是像今天这种车阵,真的是头一回见。

    呼延晏看着那称得上简陋的车阵,眉头拧起,沉吟不语。倒是他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呼延显,自认为一眼识破了天机,一脸不屑地说:“晋人这是想做什么?他们该不会天真到以为靠着一个如此单薄的车阵就能抵挡住我们几万大军吧?”

    呼延晏睨了他一眼,低声喝:“闭嘴!”

    呼延显却没有半点要闭嘴的自觉,他自得的说:“叔父,晋人这个车阵单薄无比,只需攻其一点便可以轻松击破!请给侄儿一支人马,让侄儿为您破阵!”

    呼延晏说:“你去破阵?你去送死还差不多!”他太了解这个侄子了,武勇倒是有几分,但真不是能够统领大军的料,让他独当一面指挥几千人马去破一个大家都没见过的阵,那跟草菅人命差不多。

    呼延显显然不大想放弃这次表现的机会。上次他带人追杀几名晋军逃兵,结果整得自己都成了晋军的俘虏,还受了一身伤,回来之后没少被人嘲笑。他自知自己这次表现实在太丢人了,憋足了劲想挣回面子,而现在凉州军在城外列出这么个单薄的车阵,一看就很好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带领一支部曲冲上去撕碎这个军阵,挽回自己的颜面!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石勒便开口了:“呼延将军,这一仗,交给我!”

    呼延晏说:“石世龙,晋军摆出的是车阵,要破车阵,还是步兵更适合一些。”

    石勒说:“没什么合不合适的,他们杀了冀保,我要他们偿命!”说完冲呼延显一抱拳,也不管呼延显答不答应,扭头便下令:“支雄,去把这个车营给我撕碎,将北宫静给我抓过来,我要拿他的头颅去祭冀保!”

    支雄狞笑一声:“大将军,就等你这句话了!”一夹马腹,骑着自己的战马驰向自家部曲。很快,呼角声起,两千余骑兵呼啸而出,挟雷裹风,扑向那个看似单薄的车阵!

    北宫静冷眼看着数以千计的骑兵呼啸而来,冷笑:“拿骑兵冲车营?够狠!”也不废话,令旗狠狠一挥,上千名弓箭手拉开了手中的强弓。

    羯族骑兵旋风般杀到,很快便逼近到距离车营仅三四十米远处,这些剽悍的轻装飞骑士纷纷大喝,将手中的箭镞狠狠射向车营,转瞬之间,车营上空便被密密麻麻的箭雨覆盖,密得让人睁不开眼。但几乎同时,晋军的弩车也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声,随着一辆辆弩车被击发,那足有一米四长、一斤多重的弩箭暴射而出,射手一锤击下便是三支弩箭同时射出,论火力,貌似也不差!

    “啊!”

    “啊啊啊!”

    弩箭暴射而过,惨叫声接连响起。这些床弩发射的小标枪杀伤力相当的恐怖,往往是先洞穿马的躯体再射入马上骑士的胸口,甚至能接连洞穿两匹马的躯体,中者必倒。只是一轮齐射,冲锋的轻装飞骑士便滚倒一大片,从人和马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化作一蓬蓬血雾,直直的喷起老高!

    这还没完,当弩车发射完毕后,所有战车内都传出了弓弦颤响之声,躲在车上的凉州军弓箭手纷纷扣动机括,一尺长的短箭从战车射孔中喷射而出,化作点点寒星,狠狠凿向奔腾咆哮的羯族轻骑兵!

    没有任何悬念的,羯族轻骑兵在箭雨中纷纷连人带马滚作一团。

    最气人的是,晋军都躲在战车里,最不济也是躲在战车后面,羯族轻骑兵射出的箭大多都钉在了战车身上,连对方一根汗毛都伤不到。而车上的晋军却可以不断开弓、放箭,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倾泄箭矢,将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射倒。人家能将他们射得嗷嗷叫,他们射出去的箭基本上都是徒劳的将战车敲得噗噗响,换作你,你气不气?你憋不憋屈?

    支雄憋屈得几乎要爆炸!

    更憋屈的是,这个车阵左右两端都抱住城墙,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办法从左右两翼迂回包抄。骑兵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能够随时向敌军两翼甚至后背发动冲击,现在他们冲个屁,撞城墙还差不多。这就意味着他们只能正面冲击车阵,跟晋军那数量众多的弓箭手正面对射……

    这可就太吃亏了!

    支雄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指挥骑兵向两翼发动攻击,试图从两翼撕开口子。只是羯族骑兵刚接近两翼,城墙上的箭雨和石块便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没想到吧?人家两翼因为紧贴城墙,是可以得到城墙上的守军的火力支援的!这也就意味着进攻两翼的话他们不仅要面对车阵中凉州军的凌厉攻击,还得提防头顶倾泄下来的矢石,顾得了头就顾不了腚!

    嗖嗖嗖嗖嗖!

    密集的、令人心悸的破空之声再次响起,在羯族骑兵面对这古怪的车营束手无策之时,负责给弩车装填的军士已经完成了上弦、装填等一系列工作,瞄准敌军人员最密集处就是一个齐射。剽悍善战的羯族轻骑兵在这杀伤力巨大的弩箭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展示自己过人武艺的机会,擦着就死,挨着就伤,弩箭毫不留情地在滚滚人流中犁出一道道血胡同来!

    “砸死这帮杂胡!”

    一名弩车射手两眼血红,抡起大锤猛的一击,只听得一声暴响,一具石弩轰然击发,数枚一斤重的铅弹暴射而出,砸向羯族骑兵。

    一名羯族有名的神射手张弓搭箭,瞄准了一辆战车的射孔。就在刚才,他成功地将两支利箭从射孔中射了进去,然后亲眼看到有两名晋军被抬了出来,脸上插着他射出的利箭,他有充分的信心可以通过这种办法将整辆战车上的晋军都射光!

    可还没等他放箭呢,轰然一声巨响,数团乌漆麻黑的东东流星赶月似的猛砸过来,其中一团正中他的额头……

    他听到的最后声响,便是自己颅骨破裂的脆响。

    新城的军械库中一共有九部石弩,张雄夜袭的时候带去了两部,总共还有七部。这些石弩可以发射一枚五斤重的石弹,也可以同时发射五枚一斤重的铅弹,后者威力不如前者,但打得更远,而且也更密集,对敌军造成的杀伤更大。这不,七部石弩一个齐射,三十几枚铅弹劈头盖脸的打出去,登时就将一大票羯族骑兵给打得血肉横飞,好些头部被击中的,整颗脑袋都给打爆了!

    就连支雄的战马也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正中马腿,咔嚓一声将一截前腿给打得粉碎。遭受重创的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声,一跃而起,然后轰然倒地,将支雄甩翻在地,摔得眼冒金星。凉州军士见状大喜,纷纷从战车后面闪出,扬手就是一排标枪掷了过去!

    凉州军擅长使用标枪是出了名的,投得又狠又准,这次也不例外。虽说绝大多数标枪都让奔涌的骑兵给挡了下来,但还是有一支击中了支雄的肩膀,将好不容易支起上半身的他又给击翻在地。左右亲随见状大惊,纷纷掠上前去,下马用盾牌遮住支雄,替他挡住那雨点般飞来的标枪和弩箭,又有人让出自己的战马给支雄骑,支雄这才逃出了生天,但作为代价,他二十余名亲随全部死在凉州军的标枪和弩箭之下,一个都没活下来。

    石勒见支雄浑身是血的给抬下来,自家骑兵在那车阵之前撞得死伤累累,却没有撼动车阵分毫,不由得又惊又怒,戴上头盔就想冲上去。王阳、夔安、桃豹等人哪能让老大去冒这个险,争先恐后的挺身而出,带着各自的部曲嗷嗷叫着往却月阵猛冲过去,说什么也要踏破这个鸟阵,砍下北宫静的头颅,替冀保、支雄报仇!

    然后,他们马上便知道了什么叫狗咬乌龟,无处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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