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北宫静,羊忱也看出来了。
这年头的世家子弟,一天到晚只顾着享乐的不在少数,但从小就被严格培养的同样也不少。这一类人开始就是奔着长大之后出将入相去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骑马射箭、长刀大戟、兵法韬略……样样都要学,样样都要学出门道来。什么?这些太难了,学不会?哦,学不会的你就一边去,当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吧,从此整个家族就当没你这号人了,死后能不能进祖坟都不好说。真以为世家的祖坟是那么好进的?没有功勋谁敢把你葬进去!所以从秦汉到隋唐,一千多年的漫长时光了,绝大多数顶尖将领和文臣谋士都是从世家中走出来的,真正起于寒微最后做出很大成就的真不多,也就西汉时的卫霍、魏晋时的邓艾、王濬,季汉的关羽。
能扛住那十年如一日的魔鬼式训练,最后出人头地的世家子弟,个个都是能文能武的狠角色,上马能率虎狼之师摧城拔寨,下马能治国安邦。就算自身是个战五渣,在谋略方面的成就也不容轻视,比如说韦睿、陈庆之、谢艾,都是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国运的狠人,而他们却连骑马都骑不利索。
羊忱自然不能跟这些牛人比,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只会舞文弄墨,人家年轻时也是个能够左右开弓百步穿杨的狠角色好吧!虽说这辈子没怎么带过兵,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对带兵打仗一窍不通了。他看到胡人拼命加固工事,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对北宫静说:“胡虏遭逢惨败却不肯退却,依旧在宜阳城挖深壕筑坚垒,拥有大批骑兵却龟缩城中不肯出战,举止极为反常,只怕所图非小。”
北宫静问:“侍中大人,洛阳城中情况如何?”
羊忱说:“空虚得很,太尉几乎将整个洛阳的精锐力量给抽空了,如果我军久攻宜阳不下,胡虏又从渑池方向出击,奔袭宜阳,后果将不堪设想!”
北宫静沉吟着问:“我军斥侯能探知渑池方向的胡虏大军主力的动向吗?”
羊忱一脸无奈的摇头:“做不到!胡虏在新安、河阴方向各有数千骑兵,对洛阳形成严密的封锁,我军斥侯甚至无法离城二十里活动!”
北宫静眉头拧成个疙瘩,说:“这太危险了……”
羊忱说:“是啊,非常危险。贤侄可有应对之策?”
北宫静说:“应对之策倒是有。”
羊忱说:“细细说来!”
北宫静指着木图说:“胡虏大军主力就在渑池,只要他们愿意,自渑池发兵,最多两天就能推到洛阳城下,要么在洛阳城中细作的配合下一举破城,要么迫使我军火速从宜阳回师救援洛阳,不管哪一种情况,我军都将陷入极度被动。我军想要应对,方法有二:一是立即分兵,分出一部分精锐前往新安,击破活跃在新安一带的胡虏军队,收复新安,准备迎击胡虏阴时可能到来的主力……”
羊忱皱着眉头说:“可现在宜阳城中尚有三万胡虏精锐,分兵的话只怕包围宜阳的兵力就不够了,搞不好包围宜阳的大军都有被城中胡虏反噬的危险!”
北宫静说:“第二条应对之策就是趁着胡虏在渑池方向的主动还没有动,集中全力猛攻宜阳,在最短时间之内拿下宜阳。只要拿下了宜阳,就算胡虏主力倾巢出动,我军也可以从容应对了。”
羊忱眉头皱得更紧:“可宜阳城中有三万胡虏精锐,更有石勒、呼延宴这等名将,想要在短时间内拿下宜阳,怕是难于登天!”
北宫静说:“胡虏刚刚在新城吃了一场大败仗,心有余悸,全力猛攻的话胜算不小,要是再拖延下去,待他们人心安定下来,仗就更难打了。”
羊忱有点心动:“真的能速战速决攻破宜阳,击退宜阳城中这三万胡虏精锐?”
北宫静说:“只能说有一定把握。”
羊忱沉默良久,下定了决心:“我去跟太尉说说。”
北宫静说:“得尽快,再拖下去我军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羊忱不敢怠慢,马上去见司马越。
北宫静则叫上羊峻、羊绣、李睿、萧育等人一起,出去察看地形,了解敌军的兵力部署,看能不能在敌军防线上找出破绽来。
登上高处,宜阳防线一目了然:现在的石勒、呼延晏真的是脸都不要了,在距离宜阳城墙两箭之地便开始掘壕,然后又是栅栏又是鹿角,环绕宜阳围了好几层,密密麻麻的让人看着就脑壳疼。栅栏、土垒后面全是弓箭手,而宜阳城墙上的床弩和投石机可以轻松将矢石打到攻击队伍中间,不难想象,正面强攻的话进攻一方将要付出何等可怕的代价。
萧育忍不住骂:“胡虏不是向来都以强弓烈马、来去如风自豪的吗?怎么现在变缩头乌龟了?真是见鬼!”
羊峻说:“因为他们被打怕了。”
羊绣说:“他们在新城一战可是折损了两万多人呢,早就给吓破胆了,现在鹿角铺得越密,证明他们心里越虚!”
萧育顿时就笑了:“还真是这么回事!他们心虚了,嘿嘿!”
北宫静没有参与讨论,只是认认真真的观察敌军的工事和兵力部署,寻找漏洞。还别说,真让他找到了数处漏洞:由于时间仓促,而工程量又大,胡人在构筑栅栏、鹿角的时候大量使用刚从山上砍伐下来的树木,而且那些树木有不少严重偏细的!
这是一个巨大的破绽。冬天刚砍下来的树木大多都很脆的,太冷了嘛,放着不动它自己的枝桠都会断掉,一些小腿粗细的树,像许浑这种力大如牛的家伙一脚就能踹倒。胡人长于骑战,短于步战,仗着自己拥有大批战马,机动性强,对扎营、野战工事的修筑等等方面不怎么重视,事实上也没必要重视,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打不过的话骑着马一溜烟就跑了,以步兵为主的中原王朝军队根本就追不上,干嘛要傻傻的停在一个地方打防御战?既然都没必要这下来打防御战,那学这些有什么用?
正因为缺乏经验,所以石勒、呼延晏这等名将都犯了一些低级错误,用了大量不符合规格的木料来构筑营垒。他们可能不知道,这些不符合规模的木料将成为他们精心构筑的防线中一个个薄弱的环境,一旦遭到针对性的攻击,很容易变成导致大堤崩溃的一个个蚁穴。
他暗暗记下了不合规格的木料最多的几段栅栏,将那里列为重点进攻的对象。见李睿也在认真的观察敌情,他暗自欣喜:这个懒洋洋的、一门心思就想着逃离洛阳,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躲避战火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家伙,终于有点当将军的样了。
心中暗喜,但表面上不露声色,他问:“李曲侯,如果让你来指挥,你会怎么打?”
李睿也不含糊,指向宜阳南面的一座小山:“如果是让我来指挥,我会先出兵抢占这座小山。”
羊峻看了看那座山,皱着眉头说:“老龙山?这座山高百丈,面向宜阳那一侧地势陡峭,就算拿下来,也很难居高临下向宜阳发动进攻,这种地方价值并不大。”
李睿说:“但是在山上架起投石机,可以轻松将百斤之重的石块砸到宜阳城的每一个角落,让城中敌军找不到一个安全的角落!”
羊峻说:“投石机准头不佳,很难对敌军造成太大的伤亡。”
李睿说:“不需要造成多大的伤亡,只要让他们知道呆在城里也不安全,甚至随时可能没命,就可以了!”
北宫静沉吟片刻,扭头问张雄:“老龙山上的敌军有多人?”
张雄说:“有六百来人。”
北宫静问:“营寨如何?”
张雄说:“原先我军在山上修寨的营寨已经在争夺战中被夷为平地了,他们自己砍伐树木,筑起了三座木制小营寨。”
北宫静问张宣:“给你一千人,能将老龙山拿下来吗?”
张宣毫不犹豫的说:“少将军只要下令,哪怕是刀山火海骠下都照闯不误,何况是攻一个小山头?”
北宫静说:“那行,我拨你一千人,你想办法弄清楚老龙山大营的情况,在两天之内将它给我拿下来!”
张宣抱拳行礼:“喏!”
李睿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不让张雄上?”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胜负一线的恶战,他对张雄也比较了解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凉州汉子忠诚可靠,骁勇善战,而且有勇有谋,是难得的良将,石勒调集了七千多骑兵围攻都战不动他,让他上的话,速战速决拿下二老山的把握会更大。而张宣一直呆在熊耳山大营,他没有见过张宣在战场上的表现,见北宫静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心里没底。
北宫静说:“张雄有更重要的任务,不能动。而且他更擅长骑战,让他攻山头,浪费了。”
李睿顿时就不说话了。
论对这些凉州将领的了解,他远不及北宫静,瞎出主意的话很容易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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