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凤凰山大营翻腾而起的浓烟大火,倾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李睿只觉得一直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不动声色地挪走了,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从北宫静反攻新城到司马越攻陷凤凰山大营,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胡人在这个战场折损了三万余人,就算匈奴汉国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归附的杂胡中吸收新血,不缺乏炮灰,这样的损失也不大好弥补。他们从宜阳这个军事重镇撤退了,相信用不了多久,还会从新安和河阴撤退,对洛阳的围攻暂告一段落,西晋总算可以缓一口气了……
当然,西晋能不能缓一口气关他屁事,最关键的是他可以缓一口气了。这半个多月来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他都快要给累死了,匈奴人再不停战,他怕是得英年早逝啦!
还好,这帮狗日的杂胡总算是撤退了,他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然后为自己的将来细细谋划一番了……总不能一直跟着北宫静四处砍人,继续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吧?虽说北宫静对他着实是不错,给予他充分的信任,也能包容他一些臭毛病,是个很好的上司,但他真的不想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啊!他只想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起来过平静的日子啊!
这个得好好谋划一下。
北宫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同样看着凤凰山大营燃起的大火,跟他一样,如释重负:“胡虏总算是退了!”
李睿说:“是啊,杀得尸山血海,可算是将他们击退了,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北宫静摇头:“休息?怕是不行。”
李睿一怔:“为什么?”
北宫静说:“新安、河阴还在胡人手里呢,这两处同样是战略要冲,得设法夺回来。”
李睿的脸顿时苦得可以滴出汁来了:“还要继续打啊?”
北宫静诧异:“你不想打了?”
李睿说:“不想!”
北宫静说:“现在我军士气高昂,胡虏丧胆,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你为何斗志如此消沉?”
李睿叹气:“我不想建功立业,只想长命百岁。”
其实他还是挺有上进心的,不然也没有办法忍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既艰苦又枯燥的训练了。专业运动员的训练都是痛苦的,一天下来全身肌肉又酸又痛,跟被小卡车辗过似的,可痛也得练,这种痛苦谁能理解?可以说,专业运动员也就拿到金牌那一刻是开心的,在这之前和之后都是痛苦的,能忍受这样的痛苦,说他没上进心,谁信?
不过,光是他有上进心没用,还得整个国家有上进心才行。现在的西晋……眼看就要完蛋了,他还奋斗个锤子啊,赶紧杨办法逃离这艘已经千疮百孔,马上就要沉没了的大船才是正道!
北宫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想建功立业,可很多人却想拿你的脑袋去建功立业。”
李睿立马抱住自己的脖子,生怕脑袋被人摘走了。
北宫静无奈的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沙场厮杀,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可是遭逢这种乱世,哪里还有什么净土可供你避世?整个北方都已经变成斗兽场,我们都是被关在里面的野兽,周边都是朝我们身上狠狠撕咬过来的尖牙利爪,不想被撕成碎片的话,就必须咬紧牙关杀出一条血路,淌过血河爬过尸体堆成的大山,硬闯出一条生路来!羊侍中已经打算向圣上举荐你了,你好歹也鼓起一点斗志来吧,不然的话他举荐你也没用啊!”
李睿很想说:“那就让他别举荐我了呗!”但见北宫静一番好意,这样说的话很可能会让他伤心,无奈之下只好将顶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笑嘻嘻的岔开话题:“少将军,这仗算是打完了,是不是该吃顿好的,庆祝胜利?”
北宫静还没发话呢,羊绣便冒了出来,盯着李睿:“你怎么还没做饭?我都快饿死了!”
李睿无语:“羊小姐,你好像带着厨师吧?肚子饿了的话为何不让厨师给你做饭?”
羊绣说:“他们做的饭菜没你做的好吃!”
李睿极度无语,在对方强势的目光之下只能认栽,老老实实的去做饭。
司马越现在可顾不上吃饭了,得知拿下凤凰山大营后,他整个人兴奋得手舞足蹈,想都没想便下令全军出击,向新安方向发动猛攻。他自己知道自家事,虽说他拿下了凤凰山大营,但那不过是打落水狗行为,这点功劳跟羊忱所统率的大军歼灭匈奴汉国三万多精兵劲卒、攻克宜阳的战绩相比,简直没法看。羊忱可是天子最为宠信的大臣,出动禁军三营反攻洛阳的命令也是天子下的,羊忱成功了,也等于天子成功了,凭着这一战绩,天子的威望将大大提高,估计会有不少人跑去支持天子,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想要盖住羊忱,准确的说想要盖住天子的风头,就只能立下更大的战功,让他们在宜阳立下的战功黯然失色,司马越深谙此道。他没有哪怕一秒钟的犹豫,立马便指挥主力向新安扑了过去。
呼延晏和石勒带着残兵败将往新安方向火速撤退,他们都是骑兵,移动速度极快,晋军刚刚开始拔营,他们便已经跑到新安去了。只是这一路又有不少负伤的将士掉了队,而掉了队的意思就是,他们永远都见不着这些人了。最终,这路大军只剩下四千来人有命抵达新安,可谓狼狈到了极点。
虽说被打得很狼狈,但他们也不敢稍稍隐瞒自己的败绩,还是老老实实的派出传骑前去向刘聪通报了宜阳惨败的噩耗。
此时,刘聪距离新安只剩下十几里路了。接到宜阳惨败,四万大军给打得只剩下几千号人的噩耗后,他为之震怒,两眼几乎喷出火来,咆哮如雷:“朕让他们务必拖住晋军十日,结果他们只坚持了六日就把宜阳给丢了,四万大军折损殆尽,高祖起兵以来,未曾有过这样的惨败!他们还有何面目回来见朕!!!”
匈奴汉国群臣尽皆股栗,只有一个人一脸病态的兴奋:“晋国居然还有这么能打的精兵猛将?倒挺让人意外的呢!皇兄,给我一万精骑,我去会会那个北宫静,顺便帮你把宜阳夺回来!”
刘聪遁声望去,哦,说话的是刘曜。
刘曜是刘渊的从子。
所谓的从子,就是亲兄弟的儿子,估计是刘曜他父母不在了,自己活不下去,刘渊便将他认了过来当儿子养。他跟刘渊没有血缘关系,因此在今年匈奴版的八王之乱中,众多皇子皇孙人头落地了,他却毛都没少一根,因为他不是刘渊的亲儿子,没有资格继承帝位,对刘聪不构成威胁。
这个幸运儿也是个能文能武的狠角色,自幼博览群书,尤其喜欢读兵书,三韬六略倒背如流,文采非凡,更写得一手好字,草书、隶书都颇有造诣。不仅如此,他还自幼苦练武艺,刀枪骑射无不精通……是不是很眼熟?对,商周秦汉的贵族子弟都是这样培养起来的。到了魏晋时期,奢糜之风日盛,世家子弟喜欢上了磕药裸奔,空谈玄学,把读书练武都扔到了一边,反倒是胡人将这一套给捡了过去,为此后三百年的战争储备了海量的人才。
按着中原世家子弟的模式培养出来的刘曜勇猛而刚烈,能骑最烈的马,拉开最强劲的弓,一箭射穿厚厚的铁板,而且百发百中,放在匈奴人中间都是少有的神射手。他时常自比乐毅、萧何、曹参,呃……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他读书虽多,但都是泛读,而不是精读,把对比的对象都给搞错了。以上这几位有哪一点跟他相似的?他倒更像是樊哙,一个肚子里有不少墨水,写得一手好字,在战场上却勇猛无比的樊哙。不过在受教育水平大多停留在胎教阶段的匈奴,他也是少有的文化人了,再加上是刘渊从子,自然很受尊崇。刘渊起兵后,刘曜领兵四处征战,在一系列残酷的战事中很快便崭露头角,成了西晋将领的噩梦。
这个人……在战场上的表现颇有点人来疯,对手越强悍他就越兴奋,打得就越疯狂。早就被奢糜的生活磨掉了那股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的西晋将领面对这么疯狂的对手,根本就招架不住,一个接一个被打趴,轻者丧师失地,重则把命都丢了,晋军上上下下,对这位爷可谓谈虎色变。听说晋军居然还有这么一拨精兵猛将,逆风翻盘战翻了呼延晏和石勒,刘曜顿时便见猎心喜,跃跃欲试了。
他倒是跃跃欲试了,但刘聪并不想让他去试。宜阳方向晋军士气如虹,斗志昂扬,这家伙万一跟呼延晏、石勒那样栽了,甚至把小命都给搭上去了怎么办?这可是刘氏皇室中少有的文武全才的将领,可不能轻易折损了,他瞪了刘曜一眼,黑着一张脸说:“闭嘴!”
刘曜哦了一声,果然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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