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廖主任正好在办公室。
范丽莉在电话里将刚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向廖主任复述了一遍。
廖主任并没有打断她的叙述，只是在间隔中时不时“嗯”了一声。
叙述完毕，范丽莉直接问道：“廖主任，我想听您跟我说一句实话，您到底是不是在利用我？”
接着，电话那头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就在范丽莉忍不住要撕破脸皮把电话摔掉时，廖主任终于缓缓地说道：“范小姐，我想借用你曾经对我讲过的一句话：你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不该怀疑我的诚意。”
范丽莉闻言，破涕为笑：“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您的能力！您只要想骗我，我相信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干嘛要骗你？我是说，你可以怀疑我帮你的能力，但不该怀疑我帮你的诚意呀。”
“您真的肯帮我？”
“难道你不相信我会帮你吗？”
“那，太谢谢您了廖主任！可是……您能怎么帮呢？”
廖主任又沉默了，过一阵才说：“你让我考虑一下，等我的电话吧。”
范丽莉回到座位上，寸步不敢离开。每次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都弄得她一惊一乍的。
既希望是廖主任的，却又害怕是人力资源部的。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她已经忍受不住时间的煎熬和折磨了，已经彻底死了心。
她不再指望廖主任的帮助，也不害怕人力资源部的辞退谈话了。
不管是哪一个，要来就赶紧来吧，她只求这一切尽快结束。
没想到快下班的时候，廖主任的电话终于来了。
他在电话那头对范丽莉说道：“范小姐，我草拟了一封给你们公司的信。你的上司看得懂中文吗？”
“他是香港来的，看繁体字没问题，认简体字会比较吃力。”
“哦，香港人，这么说，他的上司是美国人？”
“对，纽约来的。”
“他的上司肯定只能看英文吧？那他的上司的上司，就更应该是美国人了对吧？”
“对，得克萨斯来的，他们都只会英文。”
“那这样，范小姐，麻烦你把我拟的信，翻译成英文，然后再把你上面这几个上司的名字写清楚，一起回传给我。
我这边找人打印出来，然后正式发给你们公司。
你现在就去传真机旁边等着，你用传真机上的电话通知我，我马上把拟好的信件给你发过去。”
……
范丽莉拿到廖主任发来的传真后，立刻趴在桌上逐字逐句地翻译。
其中一段是这么写的：
范丽莉小姐是我们所遇见的唯一真正做到想客户之所想、急客户之所急的厂商代表。
如果她这样做，在贵公司眼中是犯了错误，那么我们选择与贵公司的合作，恐怕也是犯了错误，是一个应该马上予以纠正的重大错误。
范丽莉翻译完这段话，就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
第二天，人力资源部姓董的华裔新加坡籍高级经理，来找主管制造业的香港经理。
两个纯种华裔之间用英语交流着。
董经理说：“幸亏昨天下午没有答应你马上跟进这件事，你看，Linda不简单吧？
已经有两位老板把客户的传真转给我了，让我立即向你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昨天就仓促让她离开，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香港经理指了指桌面：“我这里也收到了，老板要我马上做出解释。”
董经理笑嘻嘻地问：“Jason，有一点我搞不懂，想向你请教。”
“看来，你也要我向你解释。”香港经理苦笑着摇了摇头。
董经理说道：“Linda在龙成集团项目上的职责，就是典型的客户经理，而不是产品经理对吧。
她负责的是与客户维系良好关系并保证客户满意度，而不是必须卖出某一种特定的产品。我的理解没错吧？”
香港经理无力地点了点头。
董经理接着说道：“那么好了，如果让她离开，客户会不会因此把已经买的二手设备退掉，会不会再重新向你买一手设备？”
“当然不会。”
“那么，让Linda离开的结果，显然只会是影响客户与MBI之间的关系，以至于影响客户今后向你购买更多产品，是不是这样？”
香港经理再一次苦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不明白的是，这样做对你、对MBI有什么好处？”董经理问道。
香港经理闻言，耸了耸肩膀：“但显然她在处理这件事情的过程中是有过错的，她把客户的利益放在MBI利益之上，在MBI拥有同类产品的情况下，把其他公司的产品推荐给客户……”
董经理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得不提醒你，所谓她推荐给客户的其他公司产品其实也是MBI的产品，只不过是二手的，而且二手的MBI产品在美国是可以正常销售的。”
“但她很可能接受了那家公司给她的好处。”
“你有任何证据吗？或者说，你有没有做出哪怕一点点努力去获取任何证据？”
香港经理闻言，不再说话了。
董经理转而说道：“我不懂怎么做销售，我更完全不了解你的那家客户。
但我猜想，如果Linda事先把她的想法告诉你，很可能你也会是赞同的对吧？”
“但是她没有那样做。”香港经理并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
董经理点了点头：“所以，Linda的过错，主要在于没有做她应该做的事，没有事先向你汇报。而不是做了她不该做的事。这两者之间还是有不小区别的。”
这个时候，香港经理气鼓鼓地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知道你喜欢她。”
董经理闻言，仰头大笑，然后说：“我承认我喜欢她，除了你之外，公司所有人都喜欢她。
所以，不是我有问题，而更可能是你有问题。
事实上，从昨天下午到刚才，已经至少有三个部门的经理明确表示，如果要让Linda离开，希望她能去他们的部门。”
“我可以肯定，其中必然包括那位商务部经理吧？”香港经理冷哼一声，一脸写满了不屑。
“Jason，当初我们决定把Linda分派给你，就是因为她能发自内心地关切你的客户，站在客户的角度上为客户着想。
你不觉得她已经做到了吗？而且比别人做得都好吗？
至少我还从来没有遇到有哪一家客户，为了保护MBI的某位员工，而威胁终止与我们的合作。”
香港经理阴沉着脸说：“这正是她犯的第二个错误，甚至比前一个更严重。她把公司的内部事务暴露给外界，尤其是暴露给利益攸关的客户。”
“当然，在这一点上她是不对的。但你有没有考虑过，Linda一旦离开了你的部门，让谁去替代她？”
香港经理沉吟道：“说实话，目前还没有适合的人选。但如果不对Linda做点什么，王先生会很不高兴。”
“我知道，我知道，但在这方面，我认为我是有资格多说几句的。
Jason，咱们两人的派遣合同到期以后，你会回香港，我会回新加坡。所以，你我都不一定能看到那一天。
但我相信，将来的MBI华夏公司，会越来越不需要像王先生那样的人，而会越来越需要像Linda这样的人。难道你不觉得吗？”
香港经理顿时陷入了沉思。
……
董经理离开香港经理之后，旋即就将范丽莉招到他的办公室。
董经理早年在宝岛念的书，所以一口很标准的国语。
他着重给范丽莉讲了两个概念：
一个是“度”，一个是“流程”。
他语重心长地对范丽莉说：“凡事都要讲求这个度字，适可而止、恰到好处、过犹不及。
不能单凭自己的初衷是为客户好、为公司好，就一意孤行打破客户利益与公司利益之间微妙的平衡。
毕竟是MBI花钱雇的你，为客户服务只是你为公司服务的手段，但不是目的。绝对不能反过来。
而对于流程，不要狭隘地把它视作公司管控你的工具、束缚你的枷锁，其实流程是对你自己最好的保护。
在职场上，事事遵照流程，不逾矩，就没人能轻易伤害到你。
专注于结果是好的，但不能忽略过程。
你既然决定向你的经理隐瞒一些事情，那就只能由你自己来承担相应的后果。
所以，在这件事上香港经理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在你身上。
董经理最后说：“Linda，你跑去向客户寻求帮助，让客户对公司施加压力，这个做法是蛮严重的错误。
你知道慈禧太后当年最恨康梁乃至光绪皇帝的是哪一条吗？
就是挟洋自重。你也是犯了这个罪名。你挟客户自重，是犯了同样的大忌。”
“哇塞！您居然知道康有为、梁启超，真是太厉害了！”范丽莉闻言，不禁同时竖起两个大拇指。
“这有什么？在宝岛也要学华夏历史和古文的好嘛。坦白讲，大陆这边的年轻人在国学方面的素养，比起宝岛的普通水准差得不少嘞。
好了不要扯远了，Linda你要记住，遇到问题，不要急于去外部寻求帮助，而要首先在内部想办法。”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先去找您？”
“对。你想想看，在你错上加错之后，我仍然在尽可能地帮你，如果你第一时间就来找我，我怎么会袖手旁观？
当然，也不排除有其他的人可能更适合也更乐于帮助你。
即便我们不适宜直接出面，起码可以为你指点一下出路你说是吧。
想想看，如果你在公司内部连一个能说知心话、能向你伸出援手的人都找不到，那你恐怕真的应该离开了。
Linda，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状况，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董经理忽然微微一笑：“当然，你最好还是不要再有下次了……”
范丽莉闻言，感激得鼻子又有些发酸，她强忍住，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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