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这会稍缓,其实陈百顺浑身都被浇湿了,打不打伞意义不大。

    清颜却固执地为他举伞,地里都是黄泥,踩一脚细软泥泞,=。

    不多会儿,清颜的绣鞋就糊上了一脚的泥。

    陈百顺默默地把地里的菜给浇好,上天垂怜,雨渐渐越下越小。

    天边再次放晴。

    而陈百顺终于浇好了最后一个白菜,将淤泥冲了出去。

    他转身又往家里走,“有劳先生。”

    他走到家门,先用手指碰了下药碗,转身对清颜说道:“劳烦先生先坐坐,学生先换身衣服。”

    “你自便。”清颜坐在椅子上,见陈百顺蹬蹬地跑到北屋。

    这才环视了下房子。

    倒不至于说是家徒四壁,只是跟先前豆腐店面一样,处处透露着陈旧,桌椅有些摇晃。

    墙壁斑驳一片,头上的房梁上,捆着的草,似乎不太挡雨。

    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

    清颜这才知道,哪怕隔壁收了陈百顺,束脩的银两,怕也是交不起。

    不多会儿,陈百顺很快换好了衣服。

    “老先生久等。”双手捧着药碗。

    对清颜解释道:“方才的样子,怕祖母看了心疼,学生去去就来——”

    说着,一步一步往南屋过去。

    “祖母,药凉了,可以喝了。”

    “哎,咳咳咳咳咳……瞧瞧这脸蛋儿,冰凉啊”

    “咳咳,哎呦哦,阿婆这把老骨头拖累我的乖孙了……”

    老人唉声叹气地哼哼着,似乎还抹了把眼角的泪。

    “都是阿婆不好,是阿婆的错……”

    豆腐王母看着忙前忙后的孙儿,悲从中来,呜呜地哭了起来。

    清颜听到南屋隐约响起呜咽声,断断续续,类似后悔之类的话语。

    却听陈百顺用稚嫩却又坚定的声音说道:“祖母,斯人已逝,如今孙儿只有你了,你要早点好起来。孙儿也怕,孙儿怕失去你……”

    清颜听了,心中酸涩。

    原本想好的很多话,此时都说不出来了。

    那头南屋又说了几句,似乎是豆腐王母问谁来了。

    也不知陈百顺如何解释的,他拿着空碗回来,将碗放好。

    没等清颜开口,他反而结结实实地扣了个头。

    一般来说,学生进学的时候,才会行此大礼。

    清颜被唬了一跳,却没起身,她看了看如此少年老成的孩子。

    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学生想跟夫子认个错,学生不知祖母出口伤人,等知道的时候,已经家来了。”

    “学生自知有负先生教诲,本想亲自登门,不巧祖母病倒……”

    “学生无言见先生,也愧对二丫的同窗之谊,以后学堂、学生……学生、便不去了——”

    他说前面的话,还很流畅,说道最后明显带了哭音。

    “啥?”没等清颜说话,里间的人却从门后爬了出来。

    许是起身急了,豆腐王母算是半摔下床的。

    “不得行……咳咳,是老婆子我的错……”

    豆腐西施身体瘦弱,头发花白似草,皮肤微黄,额头上的皱纹很深。

    她伸出枯槁的手,皮骨都似脱了核的烂梨。

    不断颤颤歪歪地朝着清颜的方向伸:“夫子啊,咳咳咳咳,别听他胡说,是老妇的错……”

    清颜见她摔倒在地,刚想起身搀扶她,人没等过去。

    便看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啪啪啪地自扇耳光。

    下得力气很重,脸很快肿了起来。

    清颜原本以为见到的是气焰嚣张,趾高气扬的豆腐王母。

    却不曾想见到的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瘦弱老人。

    原本打好的腹稿都没用上。

    见清颜不说话,豆腐王母显然慌了,“是老婆子的错,夫子千万别怪罪百顺呐,我孙儿命苦啊……”

    她改为磕头,地上是老旧的砖地,她咣咣两下,额头就见了红。

    陈百顺也吓傻了,赶忙上前拦住。

    “祖母,你别这样——”

    她看孙儿过来,心疼地摸着他的脸垂泪。

    清颜见这一幕,她是上门来讲理的,不是上门收命的。

    “我只是见陈百顺今日无故旷课,担心他出什么事,下学了路过来看一眼。你们不必如此。”

    “是、是么?咳咳,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祖母,地上凉,孙儿先扶你起来。”陈百顺搀扶着豆腐西施起身。

    清颜见状,过去扶了一把。

    豆腐王母的手如枯柴,牢牢地握着清颜的手:“夫子,老婆子我嘴没把门的,是我的错,百顺是个好孩子……求您别不要他……”

    清颜点点头,跟着百顺将她扶进门。

    老人的屋子里,一开门便散发着说不出来的腐朽味道。

    窗户似乎也没通风,清颜强忍着,将她扶上炕。

    百顺利索地将被褥给她盖好。

    豆腐王母抓住清颜的手犹不放手。

    见她精神还好,清颜便说道:“男娃女娃的,在我看来,都是孩子。都是平等的。”

    “二丫跟百顺一样,都是苦孩子,不能说读书一定能飞黄腾达,只是读了很多书,能让他们更明事理……”

    “夫子说得对……”豆腐西施不住地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清颜的话。

    “百顺是个好孩子,今后我会好好地教他。”清颜说完,转头一看。

    向来早熟的陈百顺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他破涕为笑:“学生谨记老师教诲,定用功读书。不负师恩。”

    清颜点点头,起身告辞,刚要上马车。

    陈百顺却追了出来,他手里拿着半桶水:“先生鞋脏了,学生给先生涮涮鞋。”

    清颜本想拒绝,但见他一脸坚持,便没推拒。

    车夫在一旁等着,她侧身坐在马车边,陈百顺细细地将她鞋子上的淤泥冲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洗完,陈百顺低头松了一口气,他低声说道:“谢谢夫子。”

    清颜颔首,“好好读书,回去吧。”

    陈百顺拎着木头,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清颜刚要进马车,却看到薛裴光穿着蓑衣,身后跟着一群衙役,从胡同前急急经过。

    她心中一凛,眼神不由得追随着他们走。

    原本走在前面的薛裴光脚步一顿,跟边上的人吩咐了一句:“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身形不变,大步后退了几步。

    原本消失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巷子中。

    与清颜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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