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将人带回了昭狱,对属下说道:“来人,好生招呼招呼这几个新来的。”
几名在角落打牌的人听到动静,赶紧起来,其中一人今天手气输了个精光,正憋着一肚子的火无从发泄呢,闻言立刻拧着脖子,将人拉到了隔间,不多会儿,里面就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哀嚎声。
外间的温良笑着听着里面的动静,眯起了眼,正想打个盹。
一人问道:“温副,这头儿请了假去了永州……”
温良原本笑着的脸终于撤了下来,他低头,拿出一旁的夹子夹起炭火,往盆里加,还向上挑了挑。
火苗腾地一下窜起,燃烧得更旺盛了。
如今本不需要用火盆了,只是昭狱阴寒,便是三伏天,也定是要备上火盆。
也方便给犯人上烙刑。
温良看着眼前的火明明灭灭,他整个脸颊也意味不明,他定定地看着火盆道了句:“英雄难过美人关……”
淅沥沥的细雨,伴随着雷声轰隆声,在山间弥漫着雾气,显得格外的冷。
面前的炉火上,一壶水烧开了,一只粗糙的大手一把提起壶把,倒了一碗热乎水灌入了汤婆子,熟练地扎好口递了过来。
“多、多谢、谢大娘。”文弱女子哆哆嗦嗦伸手接过,她浑身都被山间大雨淋透,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显得更加的苍白,嘴唇冻得发青,脸色苍白羸弱,脸颊瘦得可怜,唯有一双大眼睛,显得更加清澈通透。
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欢喜。
不是半途下船的江弯是谁。
她本想在山中躲几日,可她干粮没有多少,只能靠捡果子为生,山中蛇虫鼠蚁多,她出来的匆忙,也没备上药,裸露出来的皮肤都被丛林里的蚊子叮了密密麻麻的红包。
又痒又难受,蚊子个头都很小,黑色的小蚊子不起眼,咬起人来痒得人受不了。
这些还不是最难捱的,她坚持了几天,外面居然下雨了。
树林虽然茂密,她也被雨淋得浑身湿透,感觉身体好像撑不了多久了。
她咬牙扛着不远出这山里,她知道若是出了林子,到了有烟火的人家。
只要有陌生的女子到来,怎么能瞒得过锦衣卫的耳目。
她躲在一个大叶子下,身子冻得直打摆子,但是还是顽强地坚持着,正巧遇到了在山中打猎,捡蘑菇的谢大娘。
因此被好心的谢大娘捡了回去。
“姑娘,喝口热乎水吧……”
谢大娘的林中木屋,虽然不大,杂物也很多,却被她拾掇的杂而不乱,干干净净的,很是温馨。
江弯此时觉得好多了,她双手接过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喝了几口热水。
终于觉得缓了过来。
“这是干衣服,赶紧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大娘又转身递过来一件粗布衣服。
江弯道谢,接了过来,慢慢地脱下了湿漉漉的衣服。
屋子空间有限,也不好让谢大娘回避,只能硬着头皮,换上了。
谢大娘在她裸露的时候,盯着她的胸前发黑的乳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她的肚子。
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似明白了一切。
等江弯换好了衣服,坐下的时候,谢大娘将江弯的衣服架在一旁的火上烤。
她嘴巴动了动,眼睛看了眼江弯的肚子,多余的话到底是没问出口。
外面雨下得淅沥沥,室内的火炉烧得倒是暖和,大娘从火炉里掏出来两个烤好的山药。
刚出炉还热乎,双手拿着滚烫,谢大娘交替着换手,吹了吹,掰开一半儿,递给了江弯。
“多谢。”江弯双手接过,低头吃着。
她的确是饿了,饥寒交迫了几天,如今一口热乎的烤山药,简直是世上最美的珍馐。
在她看来,可以称得上是狼吞虎咽了,只是良好的修养还是让在吃相上,略显斯文。
一位正值如花年龄的女子,皮肤吹弹可破,样子安安静静,斯斯文文。
怎能不让人看了心生欢喜,谢大娘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闺女,大娘知道你遇到难处了,人生在世,哪能无风无浪呢,人要往前看……”
江弯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手里捧着碗,眼泪如珠子一般滴答滴答地落在了碗里。
“大娘年轻的时候,其实命也很苦,我爹吃喝嫖赌,清醒的时候是个好人,喝醉了酒,就打我和我娘,一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我们身上是好的,终于我娘扛不住了,投了河……”
江弯脑海里,浮现的是自己灯下纳鞋底的娘亲,挑灯夜读的兄长。
怕自己不开心,兄长每每出门,回来都会带上沿途买的东西,或是一袋烤栗子,或是瓜子。
亦或是桂花糕绿豆糕……
自己身体不好,求医问药的时候多,可母亲兄长从来没有责怪她拖累家。
兄长那么风光霁月的人,秉烛夜读,有满心的抱负,想要报销国家,为百姓谋福祉。
只因爹爹是在回乡祭祖,在山洪中丧了命,哥哥便从小立志修复河道,不让更多的百姓受到洪水的侵害……
他们的日子过得苦,可每一天都是踏踏实实地过,从来没有得过且过,无论是跟街坊邻里都是与人为善。
好不容易哥哥定了亲,英莲姐命苦,从小没了娘,在继母苛待下讨生活,人贤惠话也不多。
定了亲,也常跟她走动,英莲姐拿她是当妹妹看待的,对待哥哥也很体贴。
谁曾想……
女子长得太过美貌,太爱笑,居然也是错。
没人去苛责逼死她的连将军,没人去苛责刻薄悔婚的后妈,脏水却是往最弱的英莲姐姐身上泼去,道一句红颜祸水。
哥哥为了家中的妻妹,努力上进考取了功名是错,为了无辜丧命的未婚妻申冤也是错。
到最后,正直刚正的兄长,从昭狱抬出来时,遍体鳞伤,浑身没有一块好肉。
江弯恨这个世道,恨老天。
她恨所有人!
只可惜她人微言轻,命如蝼蚁般轻贱,就连身子也不争气,活得有今日没明日。
江弯从来不哭,因为觉得哭没有用。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个远离了京城的深山,一个小小逼仄的木屋,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娘。
居然让她那早已被复仇,恨意侵蚀麻木的心里,第一次软了下来。
她的泪水不断滴落在碗里,大娘却闭了嘴,只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会好的,往前看。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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