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有何不可?”南宫烨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平淡。
然而熟知他脾气的陈桔额头的汗哗哗往下落。
他心知肚明,陛下此时心里不悦至极了。
可他还是咬着牙,坚持道:“陛下可知,奴才是哪里的人?”
南宫烨怔忪片刻,试探问道:“永州?”
陈桔老泪纵横,“对!奴才是永州的人,永州富县人,富县毗邻营城,老家发了水,奴才一家子逃难,病得病死饿得饿死,走投无路,奴才才自插稻草自个儿卖了自个儿,净身入了宫……”
南宫烨看着如今已是鸡皮鹤发的陈桔。
这个自小伴随自己的大伴儿。
声音不自觉地温和了许多:“快起来,既是永州人,朕前往永州正好也可顺路去你的家乡看看……”
陈桔闻言大惊失色,头摇成了拨浪鼓:“万万不可!”
接连被拒绝,饶是再亲近,南宫烨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强压着心头的不悦,“为何不可,你倒是说说看,给朕一个说头。”
“陛下可记得前朝的李振?”陈桔忽地说道。
南宫烨眉心一跳,沉默了下来。
前朝有个顶级的败家子钦帝。
唯一一个御驾亲征,没得胜不说,反被敌军俘虏了。www..net
最后死在异国他乡的倒霉皇帝。
成了历史中的笑柄。
皇子启蒙必学的反面教材!
钦帝就是受到了身边总管大太监的李振怂恿,丢了江山,丢了命。
两军交战不敌,撤退的时候,钦帝头脑一热,中途改道去了李振的家乡嘚瑟一番,耽搁了时辰。
返程的时候,又遇到了泥石流。
銮驾陷入了坑里。
漠北追兵过来,帮忙将銮驾从坑里抬了出来……
捎带着将皇帝也给“抬”到了漠北。
大曦往前数多少年。
唯一一个御驾亲征又出师未捷,客死他乡尸骨无存的皇帝。
要不是当时的辅政大臣明谦,当机立断拥立了钦纵的儿子徽宗。
誓死保卫皇城,前朝早就亡国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南宫烨心中触动,当即明白了陈桔的意思,他双眸幽深静静地看着陈桔。
陈桔硬着头皮道:“奴才知陛下所想,陛下雄韬伟略,英武非凡,前朝昏庸糊涂的钦帝自然比不得。”
“只是奴才也不是贪功冒进的李振,且不说奴才年已花甲,已是半截儿身子入了土,便是带着御驾回了故土,又能怎样?别人高看奴才低看奴才一眼,又有个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奴才子孙根都没了,已经愧对了列祖列宗。”
“奴才的老子娘都已不在人世,便是同宗同族的兄弟,经过这么多年,在不在的尚不好说……”
“又有谁会对外宣称,自己跟宫里的腌臜之物,一个阉人沾亲带故,即便是明面上奉承你,背过身还不啐两口?”
南宫烨上前一把拉着陈桔:“谙达何必如此自轻自贱,你在朕身边多年,又有何人敢怠慢你……”
陈桔拨开了南宫烨的手,“陛下,人贵有自知之明,奴才这把老骨头几斤几两,几分能耐,别人不知道,奴才自己个儿心里能没数儿么?离了圣上您,奴才是个什么东西?”
“奴才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南宫烨不由得想起自己,身为梁王时,陈桔也没少受人白眼,遭人挤兑。
一时间他没继续反驳。
陈桔再次磕头:“陛下,老奴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只期盼您好好的,若是风调雨顺倒也罢了,水火无情啊,如今永州河水肆虐,洪水又自己不长眼睛,还能认出陛下就改道不曾?”
“老奴便是死,也不能让陛下以身犯险,陛下若是想去,就踩着老奴的尸体去吧……”
不得不说,陈桔的一套对付南宫烨很是管用。
南宫烨不得势的时候,陈桔也没少跟着遭罪,南宫烨虽然嘴上不说,一一都记在心里。
那些曾经欺负他们的人,如今坟头的青草都有三尺高了。
南宫烨双手拉起陈桔硬是将他拉扯起身:“起来,朕知你对朕的一片真心,起来说话。”
陈桔用袖子抹了把脸,这才起身,他窥探了南宫烨一眼,心中叹了口气。
自己掏心掏肺了说了这么多的担忧,尽管陛下看上去打消了主意。
可他瞅陛下一眼,便知。
他主意已定。
自己跟的主子,若是心中暗自有了计较,便是千难万难,艰难险阻,也凛然不惧。
皇位如此,女人如此,子女……
陈桔心里一个咯噔,想到永州的另外一个地方,营城。
他险些拍头,老了老了,一时之间脑子居然没转过弯来。
陈桔暼了南宫烨一眼,转了话风,哀声劝道:“慰问倒也不是不可以……陛下便是想去慰问,也要等到洪水褪去,不必急于一时啊……”
南宫烨点了点头:“朕定会便宜行事。”
陈桔知陛下如此说,心中起码有三成以上的成算,赶忙打起精神站起了身。
“去将沐泽叫来。”
“遵旨。”
陈桔领命转身去传沐泽。
沐泽先前在慈宁宫守卫太后的安全,南宫烨昏迷之时,他为了掩护太后,自己孤身一人应对刺客。
受了重伤,养了许久才能下地。
如今陛下传唤……
陈桔望天叹了口气,陛下这是要带沐泽出宫啊。
乾清宫的大殿里,南宫烨端坐着,地下跪了满满的一群黑衣人。
南宫烨不紧不慢地饮一口茶,问了句问题。
若皇子和妃嫔遇到了危险,关键时刻只能保一个,护着谁?
这样的题目,问得死侍们一脸懵,送分题么?
“皇子。”
南宫烨哦了声,用茶盖慢慢撇去上面的茶叶,“理由呢?”
“皇家血脉,不容有失。”
“很好。”南宫烨点点头,“下一个。”
答案几乎都是一模一样,南宫烨脸上神情不变。
只轮到一个脸上有疤痕,如今已不再适合在宫中露脸服侍主人的人。
正是先前长得极好,又深受重伤毁了容的沐泽。
他原本英气的脸上,右脸挨了一刀,伤口虽然不大,但是深。
几乎是腮帮戳对穿的那种深。
虽然宫中太医极力用好药,也还是留下了一个伤疤。
南宫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沐泽,曾经,他是一把伶俐的宝剑,如今却好似敛了锋芒。
“若是臣可以命换命,臣愿意舍弃臣一命,换嫔妃和皇子的安全,若是非要二选一,臣选妃嫔。”
南宫烨终于转过了头,定定地看着沐泽。
他将茶盏放到一旁,伸出手指往前勾了勾。
沐泽跪着上前,南宫烨抬起了他的下巴,手指摸索着他的脸颊上的疤痕上。
“疼么?”南宫烨问。
“这是臣的使命,死而无憾。”沐泽并没抬头直视南宫烨。
南宫烨手指不由自主地用了力道,大拇指虽然没有指甲,仍是在沐泽疤痕脸上抠出了个指甲印。
众人齐齐低头,以为沐泽回答惹了陛下的不悦。
南宫烨收回手,低头双手交握,大拇指甲互相弹了几下。
这才冷冷地望向众人,抬手:“退下吧。”
众人起身离开,沐泽刚要起,被南宫烨一把按住,他定定地看着沐泽脸上的疤。
还有他手指压下的指痕。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的妒。
沐泽这个该死的,胆敢肖想朕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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