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猷文淡淡地看了面前的族叔一眼,“族叔,先坐……”
说着往一旁让了让,来的是门口堂兄王猷之的亲老子,若两个人争吵起来,外头的人也难办。
王猷文让他稍安勿躁,等下人奉上了茶,他不紧不慢地喝上一口,这才放下了茶盏。
“族叔,但说无妨。”
族叔也没了刚才的气冲冲,他在这些族长里,算是脾气火爆的,性子也比较直,因此才被人推出来,当这个出头的橼子。
“慕白,不是叔叔我多嘴,王家世承百年,祖宗基业不可在尔等手中断送啊——”
王猷文颔首:“族叔一片真心为族人,慕白怎会怪族叔,只是,若是慕白没记错,当年非让慕白尚主的,也是族叔——”
“咳咳——”族叔一口茶,呛到了嗓子眼儿,他震天得咳嗽数声,王猷文上前给他拍背,等他气顺了。
没等开口,王猷文先发制人道:“当年,我就说过,储君之争形势不明,太子德行有亏,监国赈灾,赈灾银兜了一圈,反而到了他的私库,枉顾百姓,必不长久,王家不应该站在太子这头……”
族叔叹息。
“梁王心怀百姓,手腕伶俐,麾下又有得力猛将,太子纵有皇后撑腰,外戚手无兵权,不是梁王对手——”
“可你们仍然执意让我娶——”
族叔长长叹了口气,“我们是老眼昏花了,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梁王既然已经登顶,我们王家巴结他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能纵容成文去设伏弑君?这是要置王家全体族人于火上烤啊——”
“况且,那成文公主若是心中有你便也罢了,她加入王家多年,却至今未曾与你圆房,便是一双儿女也是她陪嫁所生,如此折辱于你,留她何用?”
王猷文静静地听着,眸光一闪,低垂了眼睑,淡淡问道:“族叔怎知?”
“呵,真当我们老眼昏花了,女的是云英未嫁还是破了的瓜,这走路的姿势便不一样,但凡是一个眼毒的嬷嬷,一望便知,要不是——”他忽然住口,发现说秃噜嘴,险些将人给供出来,及时打住。
王猷文低头摆弄着茶盏,似乎并没察觉。
他不紧不慢地饮着茶,“这事只有族叔知晓?”
族叔点了点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事到如今,孩子你多看顾便是——”
王猷文点了点头,“知道了。”
族叔刚要起身,王猷文却将茶盏放到了一旁:“当年,若是没娶公主,倒也罢了。”
“当年你们就差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着我娶。全然不顾我的反对,如今人既然已经娶了回来,便是我的人。我堂堂王家的家主,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又以何脸面执掌王家?”
“你是你,她是她,她毕竟是皇后所出,你不一样……”
“想当初,先太子与泰王相争,泰王暗下杀手刺杀太子,你不但替公主挡了箭,还帮着梁王逃离出去,救了他一命……而且先前你也多次为梁王解围……”、
“叔叔知道你俩二人私交甚笃,你也一直力挺梁王……甚至背着族人暗中给过他银两……”
王猷文凛冽的眼风扫来——
族叔也并不惧怕:“叔叔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你那点小心思,怎能瞒过我……”
“不过也的确只有我自己知道,族长和你大伯他们并不知道……”
“所以小叔知道,当今陛下不会杀你——”
“呵呵。”王猷文笑了。
“小叔此言差矣。”王猷文摇头,“公主死不死,陛下想拔出王家的心,从来就没停止过,无论当初是否力挺他上位都一样,而且我俩私交再好,不过是惺惺相惜罢了,该下手的时候,我也不会手软……”
“怎会?”族叔一脸震惊。
“小叔啊……”王猷文叹息了下,“王家是世家,百年实力盘桓,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是个什么样的人?”
“手腕凌厉,心狠手辣,挡路者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所畏惧的人,对么?”
“……是。”
“他若是个昏君,倒也罢了,王家还可以陪他玩一玩……”王猷文揉了揉肩膀,又徐徐道:“可他勤政爱民,政见上有主意,大权独揽,怎么会让王家掣肘?”
“他便是爱民如子,关我们王家屁事?”
“小叔,我听说上个月,你纳了第八房的姨太太?”
族叔:“……”
“小叔不过六子八女,算是子嗣少的,族长姨太二十有余,子女多得自己都认不全,这些子女食不厌精,烩不厌细,挥金如土……圈地都已经圈到了京城周边……”
“还有旁支叔叔……去岁吧,我听闻貌似隔房的堂弟……唔,还是个庶出,去陈留游玩,逛妓院的时候,与人争头牌,落了空。怒火上头,一言不合便将人从楼上踹了下来……”
族叔老脸通红:“误会,都是误会……”
“是啊,他误会对方家世平平,万没想到,对方是陈留谢家族人,不比他,人家好歹是个正经的嫡出……两人大打出手,堂弟将人活活打死不说,还纵火一把烧了妓院……”
“最后与陈留谢家的婚事也告吹了……若是我没记错,这事还是您亲自出面去陈留赔罪,给摆平的。将陈留的王家绸缎庄和银楼舍了出去……”
“咳咳咳咳——”
族叔掩面咳嗽着:“唉,公主你若是想护,留着便留着吧,王家还是你说了算……叔叔也老了……想当初,叔叔还年轻气盛,能扛着你,一肩坐着你,一肩坐着你堂弟,带你们去河里捞鱼……”
长辈便是这样,你同他讲道理,他跟你论辈分,你跟他讲事实,他跟你讲感情……
王猷文叹息了一声。
“琅琊王家与陈留谢家,同属世家,历经百年,世家势力渐弱,本该相互扶持,可如今呢?”
“如今与陈留谢家闹掰,婚约不成。前几日陛下下旨,将雁翎公主下嫁去了陈留谢家……此举一石二鸟,一是能安抚谢家,以示皇恩;二是明知王谢婚约不成,又在两家心中扎了钉子……”
“王家龟缩琅琊倒也罢了,这大曦遍布都是王家的势力,王猷昌数月前,不顾我的劝阻,执意去了东部,插手了海运……”
“为了弥补银庄的亏空,我让铜矿铸了币,先前我分明交代了,等北边班师回朝,洪灾安定之后,也就是明年才能用……可结果呢?不听!还是让私币流通于市……”
“侯永平杀了便罢了,陛下派来的钦差张谦也敢杀?”
“你以为陛下来这为何?寻欢作乐吗?”
“世家……尤其是王家,如今如跗骨之蛆,你觉得陛下第一刀,该落在谁家?”
族叔老脸臊得慌,叹息着放下茶盏,车轱辘话道:“这不是有你么,我知道王家不肖子孙多,树大根生,什么歪瓜裂枣都有,他们老夫管不着。你不一样……你和陛下有感情……”
“小孩子过家家才讲感情,我们如今都是成年人了,讲的是立场,要的是利益,王家碍事,便要除去!”
“叔叔。”
王猷文直视小叔的双眼:“无论公主尚不尚,除不除,陛下与我,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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