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哦不,陛下。”来人跪地:“臣……”

    连庚希看着面前吞吞吐吐的汉子,皱眉道:“不适应唤我陛下,就还叫我将军。有话说,有屁放,不要吞吞吐吐。”

    “是,将军!”来人站起身,下定决心道:“北地前阵子有个村里闹了瘟疫……”

    连庚希疑惑的目光扫来。

    来人吞吞吐吐道:“前方不远是昌平,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城墙敦厚,若是硬拿,咱们的兄弟人数不够……是以……我先前让人将老鼠以及患病人的衣物带着了……若是昌平发生了瘟疫……”

    他越说越顺,面容渐渐得意,可甫一抬头,便见到自己将军一句话没有,脸色冷峻,眼神犀利,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丁鹏。”连庚希上前一步,气势如山,压得丁鹏喘不上来气。

    “是。”

    “你是何时入伍的?”

    被唤作丁鹏的人一愣,“曦合五十六年。”

    连庚希颔首:“记得倒是清晰。”

    丁鹏见将军脸色缓和,方才的凌厉恐怕是自己的错觉,胆子不由得又大了。

    “怎么会记不住呢,那年发了灾,卑职的老子娘都饿死了,卑职带着妻儿逃难出来,却被山匪拦了路……”

    想到当年的悲惨,丁鹏脸上也露出哀伤神情:“……好不容易从山匪手里逃了出来,却又赶上漠北来袭——”

    连庚希知道他如今孑然一身,老婆孩儿都不在人世了。

    所以丁鹏在军里向来愤世嫉俗,性子偏左。

    盖因吃过太多的苦。

    “丁鹏,你军功赫赫,还记得是如何到我身边的么?”

    丁鹏皱眉想了半天,却打死想不起来了。

    他记得悲惨时候的事情,等入了连家军,他凭借一把子力气,渐渐风生水起,其中的过程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连庚希拍了拍他肩膀:“漠北袭击杨村的时候,你以一敌三,从三名骑兵手下,救出了杨村老杨头和他的五岁的小孙女,那一役,你腹背受敌,左边膀子险些被下了……”

    丁鹏也记起来了。

    “是有这么回事。”

    他那个时候,每每夜里都惊醒,想到去世的妻儿,心如刀绞。

    步兵对上骑兵本身就不占优势,可他看到被三个漠北铁骑围追堵截的爷孙,便想到自己的妻儿,到底还是拼了上去……

    “好汉不提当年勇。”被将军提起往事,丁鹏不由得有些害臊。

    连庚希却静静地看着他。

    “我十四岁跟随陛下,陛下曾经对我说过,为君者,理应爱民如子,若他登顶,大曦百姓定然衣食有着……”

    丁鹏猛地抬头,不明白将军为何如此转折。

    兜了一个大圈子,到底是要说什么?

    绕得他有些糊涂了。

    连庚希郑重道:“有道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我走的这一步,实乃迫不得已,成者王侯败者贼。便是我最后未能成功,不过就是一乱臣贼子而已,可史书上,抹杀不掉我抵御漠北的功劳……”

    “杀一为罪,屠万为雄。我自问手下人命无数,便是漠北的俘虏,我也坑杀了数万,夜不能寐之时,便有风吹窗棂,都疑似鬼哭。”

    “可我自问我对得起脚下的土地,对得起大曦的百姓,面对前面漠北的屠刀,我举刀,定然背向百姓……”

    丁鹏闻言,好似醍醐灌顶,怔在当场。

    “我们的确是要以最小的代价,占据上风,只是屠万为雄,屠刀不应该朝向无辜的百姓。”

    “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丁鹏心潮澎湃,脸涨得又青紫交加,最后到底是俯身叩拜:“臣,心服口服,是臣错了。”

    “去吧。将那些瘟疫之物,好生埋了。”

    “是!”

    连庚希看了眼潺潺流水,又看向山边林立的树林,眉头簇起。

    “此处可是裕溪口?”连庚希忽地问道。

    “正是。”

    “现在可是要扎寨?”连庚希又问。

    一旁忙活的士兵,缓缓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回复道:“启禀陛下,正是。”

    “若是我没看错,此处是下游?”

    士兵点头如捣蒜,一路赶路,众人疲乏,正寻得山清水秀又地势平坦之地,想要好好的歇息整顿一番。

    连庚希望着水流出神,便看到有士兵去溪里取水。

    他拢了拢披风,正色道:“传令下去,去上游安营扎寨!”

    “是!”

    张彪望着架车上的木桶,好奇地凑过来,鼻子耸了耸。

    “桐油?”他再次嗅了嗅,看向前方商仲卿的背影,满脸的不可思议。

    山脚下连家军显然要安营扎寨了。

    如今桐油再高出一撒,茂密的山林里,对方避无可避……

    云机子骑马赶到,显然也看到了木桶,也嗅到了桐油的味道。

    “你来了。”商仲卿见云机子来了,并不意外。

    “嗯,不在你身边,我夜不能寐啊。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云机子嘴永远叨叨叨,商仲卿反而习惯了他的聒噪。

    也不多话,就静静地听他说着。

    云机子说着说着,反道了句:“孤星伴月,昨日起风,今夜有雨,不宜火攻。”

    商仲卿这才转身看了看云机子。

    “你以为我桐油是要对付他们的?”

    “难倒你起初不打算如此?”这么远带桐油上来,难倒是为了让桐油取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

    商仲卿闻言点了点头:“最早的确是想要火攻。这样,能尽快消灭连家军的有生力量。”

    “那你为何又换了决定?”

    “你怎知我改了主意?”商仲卿看着云机子。

    云机子满心满眼都是商仲卿,见她望过来,笑得牙不见眼:“我远比你以为的了解你,你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从上到下,从里到——”

    “闭嘴!”商仲卿见他越说越不正经,想到先前醉酒的一夜荒唐。

    本来以为只是一夜荒唐,岂料最后却变成了夜夜荒唐……

    被商仲卿呵斥,云机子也不恼,反而脸上带着是是是,好好好,你说得都对的样子。

    商仲卿只好认真道:“我的确是想火攻,只是想到他们也曾经为国抵御漠北,到底是有伤天和。”于心不忍。

    云机子不由得也正了神色:“你是对的。君子贵左,用兵贵右。”

    商仲卿低头看着山间流水,到底还是莞尔一笑:“罢了,不以火攻,便以水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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