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热闹的院子,此时静悄悄。

    杜正仑摆了摆手,身后拿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众土匪,一个个的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背着弓箭的小六子窜得最快。

    院子里只剩下杜正仑以及伺候杜若的小丫鬟。

    以及哭得不能自已,一抽一抽的杜若。

    杜正仑这才不紧不慢,在一旁的石凳上落坐。

    “这里没有外人,你哭你的,我说我的。”

    “便是没有小六子的误杀,我也绝不会留他性命……”

    “他与连家蛇鼠一窝,咱们与连家不共戴天之仇。你的终身大事,理应有我做主。”杜正仑眼风都没扫地上的王猷君一眼。

    “琅琊王家的家主……呵,酒囊饭袋,这样的人,怎可配杜家嫡女?”

    “若是将你嫁与这样的纨绔,九泉之下,我如何跟父母交代?”

    杜正仑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径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如今能看到了,自然是再好不过。我已为你寻了一本好亲事……”

    他缓缓道:“虽说是做填房,可他子女已经成人,不需要你生儿育女……”

    杜若脸上血色褪尽。

    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自己在世上的唯一亲人。

    杜正仑见她看过来,他与之对视:“我知道你曾经沦落风尘……想必服了绝子汤……他是武将出身,为人不拘小节,不会在乎你的过去,也不在乎你生子……”

    杜若笑了出来。

    “哥哥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青楼的?”杜若倏地开口。

    杜正仑身子一僵,没搭话。

    “早就知道了是么?”

    杜正仑叹了一口气,低声解释道:“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喽啰,在山寨里还做不了主……”

    “是怕接我回来丢人是么?”

    杜若心如死灰,“如今接我回来,是因为有一门亲事,需要用我去维系?”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那么不堪。”

    “你敢说那人对你没用?那人的身份不是在你之上?”

    杜若低头看着安静如沉睡的王猷君,“公子不论多么不堪,可对我,一片真心,仁至义尽。”

    “我是多么可笑,以为寻到了在世的亲人,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跟人走……”

    杜若手摸索着金簪,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既然嫌我丢人,又何苦寻我回来?”

    杜正仑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我在世上的唯一的妹妹,我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

    杜若凄然一笑,手紧紧地攥着金簪:“九泉之下,我亲自与父母说……”

    杜正仑一愣,忙起身过来,可到底是晚了一步,杜若狠狠地拿着金簪扎入了自己的脖颈。

    喷薄出来的血,溅了他一脸,温热,腥气。

    仿佛当年父亲砍头时候一般无二。

    他脸色惨白,满眼腥红。

    待回神之时,地上唯余两具交卧的尸体。

    一旁的小丫鬟早已吓傻,呆愣在地,流了满脸的泪。

    杜正仑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眼睛……

    下一瞬,只听咯吱一声,小丫鬟也软倒了下来。

    杜正仑脚下踏血而出,缓缓走出了院子。

    院外不远有守卫,他招了招手,吩咐道:“将大小姐与那人合葬吧。”

    算是成全了他们。

    “灵丫忠心耿耿,殉主身亡,也好生葬了吧。”

    “是!”

    杜正仑并不回头,而是如幽魂一般,径自出府,临街不远,便是有名的宜春楼。

    他从不踏足青楼。

    此时,想到杜若横眉冷目,厉声责问的样子。

    他缓缓闭上了眼。

    宜春楼临街而建,二楼是镂空围栏,上面挂着红色的纱帘,随风飘摇着。

    有妓子咿咿呀呀地弹唱着,说来也巧,正是一曲《衩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杜正仑驻足,不由得听入了神。

    街头两边都是摆摊的小商贩,沿街叫卖着,嘹亮的吆喝声将他喊回了神。

    “客官,给小娘子买件首饰吧……”小贩热情地推销着。

    “你看看这个工艺,掐丝珐琅,你看看这个雕工,再看看这块玉石……”

    杜正仑眼睛盯着小贩手中的发簪,眼眶不由得充血,通红一片。

    仿佛有泪能随时落下来。

    他手握成圈,捏得咯吱咯吱作响,小贩见到他这个样子,唬了一跳。

    越说声音越小,推销的话,不由得憋了回去。

    “大——”身后追出来一个随从,凑到他面前,低声道:“邵大人派了管家来传信,一是问王家的粮食,二是问婚事何时下定……”

    杜正仑紧握的拳头此时缓缓松开,转头对来人道:“回去告诉管家,舍妹得了疾病,不幸故去了。婚事只能作罢。粮食早已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取走……”

    “只是,要等到连庚希死讯传来,粮食悉数奉还,太行山的山匪也悉数招安。”

    随从连连点头应是,叹息道:“邵大人虽然人过不惑,可位高权重,仪表堂堂,又简在帝心……大好的姻缘啊,可惜了……”

    他话刚说完,被大当家一个冷冷的眼神扫来,便知说错了话,赶忙用手掌拍打着嘴巴。

    “连家军狼子野心,朝廷定然不会姑息纵容……”

    杜正仑脸上浮现个嘲讽的笑:“是啊,涉及造反,便是莫须有,也不能放过……”

    随从接连说错话,面上满是懊恼,忙硬着头皮道:“小的先去传话……”

    说着,赶忙转身溜之大吉。

    唯有杜正仑站在原地,此时二楼的妓子再次唱道:“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杜正仑低头看着小摊上琳琅满目的首饰,抬起手,拿了一只金手镯。

    这才脸上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不住,发簪妹妹有人送了……想来也是惭愧……长这么大,我这个做哥哥的,居然没给妹妹买过首饰,便买个手镯吧……”

    说着,他从腰带里拿出一块金元宝丢了过来,拿起镂空的手镯转身便走。

    身后的小贩赶忙叫道:“等等,还没给您找银……”

    他急忙从衣服里翻找,可待抬头的时候,哪里还有人影?

    唯有二楼的唱曲仍在继续。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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