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馨从舒家出来,心里美美的,一是因为舒晏的美名传天下,二是因为夏亭长说她和舒晏的姻缘,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玉人。她正在自鸣得意,想着美好姻缘,快到家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游方术士,长脸细眼,颌下稀稀的几根黑胡,身披道氅,脚踏一双破云履,肩上扛着一面写有“武侯嫡传 诸葛神算”八个大字的黄缎招牌,手中敲着两块竹板。芷馨一看,知道是算卦的。在一年中,数正月里算卦的最活跃,因为一年之计在于春,人们都喜欢在正月算一算这一年的运势。
芷馨心想,何不请这位道士来算一卦,一来,给我算一算我跟晏哥的姻缘,虽说我们两小无猜,但究竟什么时候能成?今年还是明年?二来,我父亲前年被洪水冲走,生死未卜,世人都知道一定是死了,可我母亲却不愿意接受,非要说他被救到什么洛阳、荆州去了,不如就请这位术士给算一算,好让我母亲死了心。
芷馨想好后,就把这位术士领到家中,只因此举,非但美好姻缘没求到,反而造成了她与舒晏的生离死别。
芷馨先进屋跟她母亲说了一声,就请这位术士坐在院中,芷馨问道:“这位道长贵姓?擅长相面还是算卦?”
这个术士道:“贫道复姓诸葛,是西蜀诸葛武侯之族孙,我诸葛家祖辈深谙周易八卦之理,相面、算卦无一不能,请问小姑是想求什么?”
芷馨刚要说“求姻缘”三字,脸却腾一下就红了。原来这种事,女孩家家的想想还可以,却不好说出口,她有些囧,甚至有些后悔把这位术士叫进来。
诸葛术士是干什么的,整天游走江湖,专会察言观色。其实他并不是诸葛亮的族孙,只因为蜀汉丞相诸葛亮神机妙算,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所以这位术士就假充诸葛亮族孙,想借诸葛亮的名声混饭吃而已。他一看这个小女娘,二八年华,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还能关心什么事?外带一副羞羞答答、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一定是求姻缘了。
“小女子,莫非是想求姻缘吗?”
芷馨一听,忙点点头。心想,这个术士真是能人,我还没说,他就猜到了。
“呵呵呵,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不必害羞。请问你是想相面还是卜卦?”
芷馨道:“相面吧,那卦辞我又听不懂。”
“那好,就相面。”诸葛术士一边给芷馨相面,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般算卦的先生都是随机应变,根据对方的语言和情绪变化寻找突破口,说白了就是应用的心理学。算卦的先生正不知该从何说起,突然若馨从舒晏家跑进屋去,笑嘻嘻地把夏亭长如何夸赞舒晏的名声,到说舒晏和芷馨两小无猜,最后舒晏举孝廉的事,一一向他母亲述说一遍。
诸葛先生在院中侧耳倾听,听见说,“舒晏、两小无猜、孝廉”等话,心里就有了数。相完面,稍稍沉思片刻,芷馨问道:“怎么样?”
诸葛先生故作惊喜:“啊呀,从面相看,小女子以后必是大富大贵之人,嫁得的夫君必定是才比前朝曹子健,貌比本朝潘安仁,你的面相也显示,你的这个如意郎君应当来自北方,你们两个必定相伴终老。”
诸葛先生本是奉承之词,可却句句说进芷馨的心坎里。把芷馨说得心里又如甘泉翻涌,但她心里又有个疑问:怎么我的如意郎君来自北方?我们两家明明就在一个庄上,论方位,他家在我家东面,稍稍偏北一点点,难道这也算是北方?哎,管它东南西北呢,偏东偏北又有什么关系,不如问点重要的,“那请问先生,那……应在何时?”‘动婚’两个字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今年三月当有肌肤之亲,不过只是蜻蜓点水,你依然是冰清玉洁,欲速则不达,你的夫君既然是德才兼备,必然是先立业后成家,等他事业初成必然会迎娶你。”
这句话诸葛先生说得不明不白,这就是算命先生的一贯套路,涉及到具体的情况往往说的模棱两可,怎么理解都对。
芷馨有心再追问一句,转念一想,算了吧,一再追问,别人会觉得自己太着急出嫁了,那样多不好意思啊。她一张口就转到下一话题:“麻烦先生再给算一卦,我父亲前年被洪水冲走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个能否卜得出来?”
诸葛先生一听,前年被洪水冲走了,光凭前年、洪水两个词就知道一定是死了,还卜个屁呀,不过他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们先说好了,这一码归一码,你求姻缘是一卦一百钱,你卜你父亲的下落又是一卦一百钱,这可得给两百卦钱。”
芷馨笑道:“这自然。”
“从面相看,应该是幼年丧父……”
诸葛先生刚说了一半,刘氏就从里屋出来,怒道:“胡说,我丈夫明明被人救起,去了洛阳或荆州,你怎么说我丈夫死了?再敢说,小心一个卦钱也不给你!”
诸葛先生一愣,小眼睛左右一转,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位夫人对他丈夫还没死心,好悬啊,忙了半天差点拿不到钱。他稍一思量,马上改口道:“从别人的面相来卜一个人的生死并不靠谱,往往只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要想准确地知道此人的下落,必须卜一卦才行。”
术士掏出铜钱,芷馨连掷了六次,分别是正、正、反、反、反、正,须臾占成一卦。诸葛先生念道:“是损卦,卦辞上说了,元吉,无咎。好啊,大吉大利,你父亲一定还健在。”
芷馨将信将疑,刚才还说幼年丧父,怎么听见我母亲的话就立马转变了,他的话到底有没有准啊!
“你说我父亲还健在,那他在哪里?”
“根据卦象显示,他从水中落难,又从水中除灾,命里有水,北方属水,夫人所言不差,令尊一定是在北方。”
芷馨想:哼,我阿母说在洛阳,他就说在北方,真是随口胡诌。不过她对算姻缘的那一卦却是坚信不疑的。
刘氏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我丈夫果然在洛阳?那能不能找到他?”
诸葛先生明确地说:“当然能了,卦象显示呢吗,大吉大利。不过你们要去寻找的话,必须是在三月间,我给你选个吉日——三月初四日,去的时候最好一个人去,不能三个人一起去,因为卦辞中说,‘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
刘氏刚才还看这个人不顺眼,现在却对他满是好感,千恩万谢,并且立即拿出两百卦钱奉上。诸葛先生喜笑颜开,临走还不忘嘱咐:“记住,要等到三月初四,而且不能三个人同去。”
自从听了诸葛先生的话,刘氏的心病从此越来越严重。以前她在不受外界刺激的情况下是不会乱说她丈夫在洛阳或荆州的,可是自从听了诸葛先生的话,她就认定韩宁一定是在洛阳无疑了,整天盘算着如何去洛阳找韩宁。
芷馨不忍看到母亲每天饮食少进,郁郁寡欢的样子,就劝道:“阿母,你不要听那个术士瞎说,我阿翁要是真在洛阳,那么这都已经一年半了,他怎么不回来一次,哪怕寄封书信也好啊。”
刘氏不高兴:“他被人救起,肯定是寄人篱下,寄人篱下的人都有苦衷,他有他的难处,你懂什么。你要是真想你阿母病好了,就去洛阳找回你的父亲。”
芷馨无奈道:“阿母,洛阳这么远,我一个女孩子,弟弟还小,怎么去啊?”
“诶,卦辞上不说了吗,三个人去不行,最好一个人去,我们不去三个,也不去一个,你和你弟弟两个人去不就行了,互相还有个照应。那先生说了一定能找到你父亲的。”
芷馨没法,只能拖延:“那好吧,不过现在天还冷,河面冻着冰,行不得船,等到三月天暖和一些再说吧。”
她心里苦闷,洛阳这么远,去一趟哪那么容易,别说术士说的都是子虚乌有的,即便是我父亲真的还活着,洛阳那么大,怎么能轻易找见?只是母命难违。
“姊姊,三月初四,正是上巳节期间,河面上来往的船就多了,到时候我们搭船去。”
听到若馨说话,芷馨猛然想起,“对啊,怎么也要过了上巳节,我和晏哥还有上巳之约呢,去年上巳节就留了整整一年的遗憾,今年说什么也不能再失约!”
随着天气的日渐回暖,转眼到了三月。刘氏的催促也一天紧似一天。随着上巳节的临近,芷馨即期盼又害怕,期盼的是浪漫的上巳之约,害怕的是洛阳的远行。春回大地,草木生发。清晨的田野上,舒晏、芷馨、若馨三人正在桑树园劳作着。芷馨尽量选在离舒晏家田地的边界处这一边,让若馨在另一边,这样可以离舒晏更近些。劳作了一会儿,她直直腰,呆呆地望着舒晏,她想,应该把去洛阳的事向晏哥说了。她有心想让舒晏一起去,后来一想,那不成,这孤男寡女的,又没成亲,那像什么样子?再者说,舒阿公瘫痪在床,谁来照顾?不如把晏哥留下来,万一我母亲旧病复发,晏哥还可以有个照应。
恰巧这时,舒晏也到了田地的边界处,两个人只有几尺远的距离,舒晏一抬头,看见芷馨呆呆地望着自己,双眸含情,似有不舍之状。他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干嘛这样望着我?”
“晏哥,我......你觉得术士算卦可信吗?”
“怎么,你算卦了吗?”
“呃......是我阿母请术士算的,算我阿翁的下落。”芷馨自己不好意思,推给了母亲。
“这个无所谓信与不信的,因为卦辞全都是含糊表达的,全凭各人的理解,哪有一定的呢?你摇的什么卦,告诉我,我给你分析分析。别的不论,要说《易经》,无论哪个江湖术士都不一定有我通透。”舒晏并非说大话,《易经》乃是五经之一,对于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个......”芷馨刚要告诉舒晏是个损挂,又觉得不妥,遂改口道,“那些卦辞难懂,我也记不得了。”
“不记得也罢,只是回去的时候要告诉伯母,那些术士专门以算卦为幌子哄钱,他们的话千万不可轻信。”
“晏哥。”芷馨踌躇着,“过几天……我要去……”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不知怎的,她不忍心将要分别的话说出来,“过几天......我要去上巳节,你可不能再失约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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