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鲁晓夫在立场上倾向于乌克兰民族主义,倾向于乌克兰化,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虽然不是地地道道的乌克兰人,但几乎就是在乌克兰成长起来的,他是一个名副其实在乌克兰成长起来的干部,其在乌克兰的政治影响力也好,根基也罢,都异常深厚。

    “最近这几年,尤其是在卫国战争期间,国内的民族主义分离情绪是非常严重的,”米利恰科夫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摸摸口袋,片刻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嘴里则继续说道,“你人在莫斯科,可能对这方面的情况感受不是很深,但是在远东,在马加丹,我能够感受的非常清楚。楚科奇人、雅库特人等等,都有一定的分离主义情绪,当然,这也与日本人的挑唆有关。”

    楚科奇人和雅库特人,都是联盟远东地区的少数民族,都属于是黄种人。实际上,雅库特人还好说一点,他们的人口数量毕竟还多一些,而楚科奇人属于一个很封闭的民族,他们的人只有几万人,如果单论马加丹的话,这个民族的人口还不到两万呢,而同样是在马加丹,俄罗斯族的人口则超过了五十万。从这一点上说,楚科奇人要想谋求民族分离主义的话,可能性可谓是少之又少。

    不过维克托非常清楚,米利恰科夫所说的这番话也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就在卫国战争期间,尤其是在卫国战争初期,日本人对远东的渗透非常频繁,他们频频试图在远东各地挑起叛乱,以打乱苏军在当地的部署,从而寻找进攻联盟的有利时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远东的少数民族中出现一部分野心家,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其实说到底,还是联盟对远东地区的重视和开发程度远远不足造成的,社会状态的封闭和经济发展的滞后,是最容易造成民族分裂主义情绪高涨的。

    “当初你也曾经主持过卡累利阿地区的工作,”米利恰科夫抖着手中的烟盒,试图从里面抽一支烟出来,同时对维克托说道,“那里的民族情况同样非常复杂,说说看,当时你对卡累利阿地区的芬兰人是怎么看的?”

    维克托摸摸口袋,掏出一包“卡兹别克”递过去。

    这年头比斯克烟草工厂生产的“卡兹别克”已经开始恢复供应了,在市面上流通的一共有两种,一种是纸包装的那种普通大众烟,比较廉价,而另一种则是铁盒装的二十五支型,价格比较贵。至于维克托所抽的这种,不属于两种内的任何一种,这是比斯克烟草工厂专门为克里姆林宫提供的特制香烟,尽管烟丝依旧是炒制的,看上去很细碎,但选料却非常讲究,现在,斯大林同志也抽这种烟。

    看到维克托递过来的香烟,米利恰科夫没有客气,他直接将自己那包烟装进口袋里,又将维克托的烟接过去,抽出一支叼进嘴里。

    “我在民族主义的问题上,恐怕与赫鲁晓夫同志的立场不太相合,”维克托拿出一个打火机,替对方将香烟点上,这才说道,“当初在卡累利阿任职的时候,我就曾经向莫斯科打过一份报告,专门谈到了有关卡累利阿地区普遍存在的干部党员民族化问题。我认为,在当时的卡累利阿,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大批的党员干部,没有将联盟和布尔什维克党的利益放在首位,而是将所谓的民族性放在了首位,将个人的以及某些小团体的利益,放在了最高的位置。他们将党员的身份以及干部的升迁,与民族认同直接挂钩,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给自己也点上一支烟,这才最后说道:“我认为这种做法,这种趋势,非常的危险,如果莫斯科不能提高重视的话,对于扼制全联盟范围内的民族主义问题,是非常不利的,这是一个隐患,将来的某一天总归是要发作的。”

    米利恰科夫叼着烟卷,烟雾在他的脸前缭绕着,灯光照射中,这烟雾呈现出淡淡的紫蓝色,将他脸上的表情也遮掩的很好。

    “其实,你所担心的这个问题,在二十年前便有人曾经提出过,”沉吟了良久,米利恰科夫才开口说道,“也正是当时的这份报告,引发了有关民族问题的长时间争论。不过,当时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同志的健康状况已经非常糟糕了,他颈部的子弹虽然被取了出去,但对于缓解他的病情却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此后几年的时间里,莫斯科都在一系列有关政权交接的问题上反复博弈,因此,这方面的工作也就在无形中被忽视掉了。”

    说到这儿,他再次停下来,看了维克托片刻后,笑道:“你能察觉到这方面的问题,说明当时的你虽然欠缺地方工作的经验,但却有着足够的政治敏感度,而这对于你这样的年轻干部来说,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优势。但是换一个角度讲,有了足够的政治敏感度,却不能妥善的选择趋利避害,这种做法显然就不是多么明智的了。”

    维克托默然不语,他明白米利恰科夫这番话的意思。

    很明显,当时维克托能够感受到卡累利阿所存在的党员干部民族化问题,这就说明他的政治敏感度比较高,政治嗅觉比较灵敏,至少能够感受到一般人感受不到的异常气氛。他的问题在于,当时在察觉到党员干部民族化的问题之后,不应该向莫斯科提交那份报告,直接将这个问题揭发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

    事实很清楚了,就像米利恰科夫所说的,这个问题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人提出来了,但直到现在都没有解决掉......不,不是没有解决掉,而是没有一个定论。

    乌克兰是个什么情况?在二十年代卡冈诺维奇担任第一书记的时候,他就大肆推动去乌克兰化的方针,限制甚至是打击乌克兰民族化的现象。结果,最终的结局,是他被调离了乌克兰。

    而在卡冈诺维奇之后担任乌克兰第一书记的人,是斯塔尼斯拉夫·维肯季耶维奇·科西奥尔,尽管乌克兰人说三十年代的大饥荒,是由此人直接引发的,但实际上,科西奥尔在民族问题上的态度是比较保守的,其手段和做法并不激进。

    之后的历史很清楚了,科西奥尔在三十年代末被定性为波兰间谍,然后直接枪毙了,继他之后出任乌克兰第一书记的,便是赫鲁晓夫同志了,他在这个位置上干的时间很长,并且在民族化的问题上,他与卡冈诺维奇其实是背道而驰的。

    总而言之,以乌克兰为例,从二十年代初到现在,有关民族化的问题已经闹了二十多年了,直到今天都没有一个定论,这说明什么?毫无疑问,这就说明支持民族化的人与反对民族化的人其实是势均力敌的,甚至可以说,前者还占据了优势,否则的话,赫鲁晓夫在乌克兰也干不了那么久。

    在这种情况下,当初的维克托冒冒失失的跳出来,以提交报告的形式,在这个敏感的问题上大放厥词,其本身也是很不明智的。

    如今的维克托在政治上当然是成熟多了,但他此刻的沉默不语,就表明了一点,那就是他对当初提交那份报告的举措,并不感觉后悔,如果有可能再重新选择一次的话,他还是会这么做的——如今的维克托在政治上不仅仅是成熟了,而且还有了自己的立场和主张,轻而易举就后悔,可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当然,这只是我对当时的你所做出的评价,”米利恰科夫接着说道,“至于现在......”

    语气一沉,他偏头看向不远处的湖面,说道:“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卡冈诺维奇同志在乌克兰的工作,的确是做的很有问题,他的错误不在于未能缓解乌克兰农业生产的颓败,而是在于始终未能掌控住乌克兰的局势,作为第一书记,这是无能的表现,也是斯大林同志最为不满的地方。将赫鲁晓夫调回莫斯科,固然展现出了中央对此人的不信任,但与此同时,卡冈诺维奇所能获取的信任度,恐怕也没有好到哪去了,前者是野心勃勃,后者是能力不足......”

    米利恰科夫的话还没说完,维克托就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包括斯大林同志在内的中央核心决策层,显然是对乌克兰的局势感觉非常不满了,所以,才会将赫鲁晓夫调回莫斯科。可在这里必须明确的一点是,卡冈诺维奇作为第一书记,掌控不了乌克兰的局面,而莫斯科做出的决策,却是将他的竞争对手调走,这不就是明摆着的拉偏架吗?这种手段,在人事安排方面可是很少见的,一般情况下,应该被调走的人是卡冈诺维奇才对,最多,莫斯科再安排一个更强力的人过去接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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