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到,学校附近的学生就回家吃饭,包括铁矿子弟、街道居民和菜蔬队的。而多数学生来自几公里外,他们就早上包饭来吃,学校伙食团免费蒸饭。

    这个包饭就五花八门了。有的用铝制饭盒,有的用瓷盅,有的用搪瓷碗,甚至有的用陶瓷大碗。熟的、生的,都有人包。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就是大米和玉米混合饭,差一点的就只包几个红苕,或者几个洋芋,或者几个芋头,有的带点咸菜泡菜,有的带点豆腐乳,有的就拌点带盐的辣椒面。

    这还算好的。个别学生什么也没带,中午直接不吃饭,放学回家后再找吃的。这不是懒,是根本没什么可带。

    生产队每年种植的水稻、玉米、小麦,都要缴公粮,这是有完成数量要求的。剩下的部分才分配给社员,而红苕、包谷、洋芋等就分配得比较多。

    通常情况下,维持一年的生计是有些困难,但还勉强过得去。如遇天干地涝,灾害多发,那就惨了,特别是农历二、三月时,青黄不接,饥饿难免。当然,也有救济,比如干红苕片,少量干包谷之类。

    教室里剩下十二个清一色的男同学,除了张佩东他们九个外,还有三个经常不包饭的。这三个早已习惯了,别人去吃饭,他们就伏在课桌上睡觉。

    康林咕噜一声,“妈哟,老子早上就没吃饱,又开始饿中午!”

    说完便伏在桌上睡了起来。

    岳满江一边翻着什么小说,一边接话道,“饿就饿,又不是没饿过。”

    游宗杰指着不包饭的三个同学,“你们看看谷伦刚、方武、叶宏贵他们,老僧入定,不食烟火,无欲无求,值得学习呀!”

    方武一听,饿上加气,恼了,“学、学、学屁!我就,就,就想,食,食烟火。”

    几个饿汉大笑起来。

    叶宏贵最不爱说话,饥饿之下,也不得不说几句,“老游,二天不读书了,多种点庄稼才是真的,自己饿倒不要紧,还有婆娘儿女。”

    听他那老态龙钟的口吻,大家又笑了起来。

    “吔,你几爷子还高兴呢!”大家正在发笑,许配翰端了一盆煮熟的红苕进来。

    那红苕味立即充斥在教室里,甜香扑鼻。

    方武等人拿起就开吃。许配翰急忙说道,“合适点吃哈,本来就不多,分均匀点,每人吃最多吃两个。”

    狼吞虎咽,饥不择食,太饿了。

    石坚兵知道许配翰不会不管他。但他没想到许配翰搞这么多来!“哪来的?这么多?”

    许配翰吞下一口,回答道:“我端起我的红苕就准备到教室来找你们。甄碧把我叫住,她说她们女同学也有红苕,要我给你们带上来。这些都是穆素英、李仲书、邓潇蓉、陈秀芝,她们包的。”

    岳满江有些动情了,感叹道,“我想哭了!这些女同学平时冷冰冰的,危难时刻却很仗义!”

    石坚兵又问,“那,他们又吃什么?”

    许配翰笑呵呵地答道,“他们分着吃包来的饭!”

    荣发有所感怀,“这些女同学,平时跟我们说个话都脸红,没想到,饥寒交迫时,如同亲姐亲妹。”

    许配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还有范正伟、陶应志、姜中盛、叶放他们几个。”

    钟家祺一边吃着带皮的红苕,一边自言自语,“同学们能节省下来救济我们,就是一饭之恩啊。”

    大家沉默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准备上下午的课。

    万陵吹着口哨,哼着歌,很得意地坐到自己位子上。的确,厂矿子弟不缺吃,不缺穿,无忧无虑。对农村孩子而言,那可算得上是处尊养优了。

    曹红英走进来,轻轻拍了拍石坚兵的肩膀,朝门外指了指,意思是外面有人找他。

    石坚兵快步出来。只见林瑞英站在外面走廊上,急忙上前询问,“有事吗?”

    林瑞英看了他一眼,羞答答地低着头,从书包里拿出两个麦粑,递给石坚兵,“还没吃饭吧?”

    林瑞英是菜农,家就在学校附近。菜农的日子好过得多,每月按人头发粮票,粗粮细粮都有,基本上不缺吃。农业户的姑娘都希望嫁给菜农,到了菜蔬队那就是滚到福窝窝里去了。

    林瑞英的麦粑也不是粗麦面做的,只是比精细面粉更粗糙一点,自家发酵,桌子上揉面,用桐子树叶包裹好后就上蒸笼,吃起来甚是清香。

    石坚兵看见麦粑,心在颤抖,他很激动,但又有些害怕。他知道这个特殊待遇,这种关切并不是每个同学都能拥有。麦粑启动了少男少女的情愫。

    石坚兵没有犹豫,爽快地接过麦粑,正欲说声谢谢,但见林瑞英转身就进了教室。

    许配翰在石坚兵前面两排,看见了曹红英拍石坚兵,见他出去了,就跟着追出来。

    许配翰在教室门口,正好碰上林瑞英进来。二人也不搭话。

    那个时候,男生女生是很少说话的。相互之间话多的时候就是吵架之时。

    许配翰出了教室,转头一看,就见石坚兵在啃麦粑,那可是比红苕疙瘩高一档的食物。他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是林瑞英给他的。突然间,内心深处涌起一种莫名的难受。

    石坚兵见他过来,顺手把手中的另一个麦粑递给他。

    许配翰接过麦粑,他没有吃,装进衣包里。话也不说,就转身进了教室。

    许配翰不是不饿,也不是没有时间,一个麦粑,一、两分钟就可以吞食。是他没心情吃。

    班上十几个女同学,他最有好感的就是林瑞英,鹅蛋脸长得很大气,皮肤白皙,轻言细语,从不争吵,温柔知礼。他对她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他只是很想珍视她,让她保持在他心中那种高不可攀和圣洁无瑕的地位。

    石坚兵让许配翰有些窝火,他就是个凡夫俗子,怎么配得上林瑞英的喜欢?

    许配翰刚好归位坐定,语文老师丁薇和石坚兵一起走进教室。

    丁老师是省里的中学教师到山区来支教的,为期一年。她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年约三十五,光彩照人。她与本地老师最大的不同,就是从不嫌弃农家孩子,也不迁就厂矿子弟,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今天,我们学新课《鸿门宴》。请同学们打开书,翻到第四十五页。”

    整个教室只听见翻书的声音。

    丁老师待大家准备好,就开始讲课。“同学们,先听一个民间传说的笑话。在清朝,有一道科举试题,题目是《试论项羽与拿破仑》,多数人都不知怎么写。有一个人愤怒了,大笔一挥,写下十三个大字,立马交卷。他写的是:霸王力拔山兮,岂有破仑不拿焉?”

    丁老师话音刚落,岳满江哈哈大笑,仿佛整个教室都被他笑得发抖。

    同学们齐刷刷地望着岳满江,这是笑啥?神经病发作了?

    丁老师也看着岳满江,微笑的脸庞,露出几许欣赏,这笑声很粗犷,也很狂放,还真有些少年豪杰的气势。

    岳满江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收声,用手揉揉肚子,平静下来。

    丁老师并没有责备他的放肆,用手推了推桌上的课本,反倒调侃道,“岳满江同学,下一步,你是不是应该环视四周,怒道:唉,竖子不足与谋!”

    岳满江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回丁老师不让他笑了。“好啦,好啦!没完没了,是不是?”

    同学们都不知道他两对话的意思,不说拿破仑,连项羽都不熟悉。

    但有一个人知道,他默不作声,面无表情。

    岳满江学习成绩并不是很拔尖,也就是班上前四左右。但他酷爱看小说,什么《烈火金刚》、《红旗飘飘》、《水浒传》、《母亲》、《福尔摩斯探案集》,古今中外,禁与不禁,拿到就看。所以,知晓的典故人物很多。

    听见丁老师的责备之意,脸一红,急忙低头看书。

    丁老师看见岳满江无地自容的样子,谈谈一笑,“《鸿门宴》,主要是写刘邦与项羽争夺天下的关键时刻….。”

    放学的路上,石坚兵、许配翰、纪兴中、范正伟、陶应志五人,沿着漾渡河的河床搜索回家。他们试图在河里捡到一些煤碳块,拿回家煮饭。

    尽管大瀛山煤矿较多,但不管是谁采的煤炭,都是要出钱来买的。没有钱买煤炭的就烧灌木枯枝,还有什么杂草树叶之类。而每次山洪爆发,或出现洪水,大小煤窑的煤炭或煤渣都会或多或少地被冲走,进入河床后,被洪流冲刷,便形成了鹅卵石般大小的煤块,当地人称之为河煤。

    纪兴中因为昨晚被抓,害怕回家被揍,忧心忡忡。许配翰便想到“立功赎罪”,以煤块换取父母的欢心,免除责打。

    石坚兵当然同意。于是,他们便顺着河道回家。好在枯水期,水流很小,河床多为石滩,边捡边走,并不耽误回家的时辰。

    煤块并不多,早已被人捡过。一般情况下,大人忙于生产,没有时间,都是由家中的孩子来捡。而这些孩子多半是十岁以上,能提能背,还能保护好自己,以免溺水。

    许配翰加快步伐,石坚兵紧随其后。

    纪兴中、范正伟、陶应志他们就落后一截。

    许配翰比石坚兵小两个月,但他们之间没有长幼之分,说话直来直去。“石老大,你是认真的?”

    石坚兵反问,“什么事?”

    “林瑞英!”

    石坚兵没想到他会提这个问题,也不知怎么回答,一时无语。

    许配翰很认真地搜寻着煤块,也很认真地说,“她是菜蔬队的,不会嫁给你吃苦的!即使她同意,她父母也不会同意。”

    石坚兵沉默不语,只顾埋头捡煤块。

    许配翰带着忿忿不平的口吻说,“农业队想嫁到菜蔬队,菜蔬队想嫁给工人。这就是现实。我们是在最底层。”

    石坚兵不耐烦了,他唯一的美梦,还没有等入睡就被许配翰搅得支离破碎,瓮声瓮气地回道,“我没想你那么多。”

    许配翰见他不亮底牌,继续进攻,“其实,我也喜欢林瑞英。在班上,可能不只我们两个。但问题是,我们没那个实力。”

    “去!去!去!啰嗦吧唧的。”石坚兵心头一惊,你要争?但表面上只能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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