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过,便开始走人户拜年。长者带着晚辈走亲戚,探好友。也有忙不过来的,就指派大一点的娃儿代替长辈去拜访。

    这个走人户是不能空着手走的,要带礼物。一般就是一包白糖,一包水果糖,两三样就可以了。条件好一点的,就是一包冰糖,一把挂面之类。这些东西并不是自己花钱买的,也买不起,多数情况是你送我,我送他,送来送去,水果糖开始化了的都有。当然,也有特别大方的,送一块腊肉,或者十元钱。

    但是,也有穷得走不起人户的,家里根本没什么可送。

    荣发是张敬业的干儿子,给干爸爸拜年是必须的。

    相传,荣发的祖上是当地一大富豪。后来商场失意,家道中落,但也非同一般。荣发的大伯父是川军的一个团长,二伯父是连长,一个三十岁,一个二十五岁,都战死在抗日前线,祖父一怒之下,拍卖了商铺和田土支援抗战,把白花花的银子送给了前线。直到解放时,家里只有一亩三分地,维持生计而已,没有任何土地出租,便定了个中农。

    荣家与张家相隔里多路,荣发的父亲荣耀祖为人和蔼,能说会道,知礼知节,只要谁家有红白喜事,他就是首选的知客。一场喜宴上,张敬业与荣耀祖相互敬酒。酒意上来,不再拘束,说三国,谈水浒,这个读过私塾的人,讲起话来让张敬业羡慕不已。于是,两家交往甚密,成了干亲家。

    张佩东一见荣发提一包前来,便笑呵呵的问道,“今年又送啥子嘛?”

    荣发走近张佩东,细声说道,“二十个鸭蛋,一块坐蔸肉。”

    张佩东一听,笑了,“哈,哈,哈,你娃愈送愈重,你父可能吃不消。”

    当地人常称干爸爸为父,区别于爸爸二字。这个吃不消,是指干爸爸要根据送的礼来打发钱,这是惯例。但不是绝对的,随意也可。

    荣发一进门,就大声喊“母!”

    儿女们都喊“妈妈”,只有干儿子喊“母!”

    张妈知道是荣发来了,急忙从厨房出来招呼,“荣发来了!”

    荣发递上礼物,“这是孝敬父和母的。”

    这张嘴就是甜,张妈听着舒服,甚是欢喜。“佩东,陪荣发耍,我去煮饭!”

    荣发坐下就问张佩东,“作业做完没有?”

    “快了,还有一点。”张佩东解释道,“本来昨天就可以完成,但陆念蒙、陆思沂他们来了,就陪他们上山找野兰花回去养,耽搁了。”

    “那个东西不好养。”荣发好象很有经验。“听说他们老汉是父的战友,还是个当官的?”

    张佩东点点头,“总务处处长!”

    “能有这种亲戚,好办事。”荣发心里也高兴,干爸爸的关系,自己也很得意。

    张佩东从书包里翻出书,准备做作业,随口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别个是军工单位,不要朝那个方面去想。”

    “哼哼!”荣发的深喉里发出微微的笑声。他不是老谋深算,也没那个心机,只是他有宽阔的想象空间。

    张佩东一边做作业,一边问道,“荣发,你说说,那天万陵怎么那么大的反应?我就穿了一双牛皮鞋而已。”

    荣发沉思片刻,“就是呀,我也想不通。理论上,他喜欢的是秦筱丽,与曹红英完全无关。金添传个闲话,他怎么就那么大的反应?他喜欢的是曹红英?不可能呀。”

    “问题是,他喜欢谁,与我有什么关系?”张佩东很是不解。

    “醋意!他见不得你意气风发的样子。”荣发一语道破。

    “切!什么醋意?我既不喜欢秦筱丽,也不喜欢曹红英,干嘛这么对我?”张佩东很是不解。

    “那你喜欢谁?”荣发趁机打探。

    “关你什么事?”张佩东毕竟比他大几个月,一副兄长口吻。“我问你,那天不是薛永明仗义执言,你打算怎么办?”

    “实话实说,我站起来正准备干,结果薛永明开了腔,又见他们没还嘴,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荣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我相信。”张佩东很认可,因为,电影院打架,荣发一直护着他,还替他多挡了几拳。“明天我去赶溪坝,看看薛永明,给他买包烟。”

    荣发嘿嘿一笑,心想你这穷光蛋还大方哟,“你有钱?”

    张佩东从衣服兜里掏出两角钱,“压岁钱!买包好点的,朝阳桥!”

    荣发半真半假地笑道,“早知道有这个待遇,我就提前发作,薛永明就没份了。”

    “算了吧!你发作,镇不住,恐怕事情愈闹愈大。”张佩东说的是大概率后果。

    第二天吃完早饭,张佩东就往赶溪坝走。

    到供销社买了一包朝阳桥,就直奔薛永明家。

    薛家的门虚掩着,张佩东敲了几下,薛妈开门一看,似曾见过,好象是儿子的同学。

    “孃孃,我是永明的同学,他在家不?”张佩东心想,这时刻薛永明可能还在睡懒觉。

    薛妈满脸愁容,让他进屋,低声说道,“永明不在家,出去了。”

    来得真不是时候。张佩东从兜里摸出香烟,放在桌上,“孃孃,这是送给永明的,麻烦你给他一下。”

    薛妈知道儿子抽烟,也不奇怪。但她肯定这个是儿子耍得好的同学,便忍不住透了个底,“你不要讲出去。永明昨晚被矿里的保卫科带走了!”

    张佩东大吃一惊。

    原来,昨晚一家人正准备洗脸洗脚睡觉,保卫科五、六个穿制服的敲门进来,立即让人别动,说有人检举薛永明盗窃矿里物资,私自制造枪支,有严重犯法嫌疑,奉命搜查赃物。

    薛忠义、薛妈、薛永红、薛永明四人坐在凳子上,任凭保卫科的人搜查。翻来翻去,找了半天,搜到六根铜管,两根无缝钢管,都是五十公分左右长短,还有一些粗细不一的钢丝铁丝,弹性很好的橡皮带等等,就是没有什么火药枪之类。

    就凭这些铜管、钢管完全可以抓人,因为这类物资市面上是没有的,只有盗窃。

    当晚,薛永明就被带走了。

    薛忠义对这一天早有预感,他多次提醒儿子别玩这些,就是不听。

    薛永明利用父亲配钥匙的机械工具,经常捣鼓一些铜、铁、钢之类的东西。做土火药枪的原理很简单,就是用铁钉撞击“子火”,然后射出铁沙子,杀伤力很小,射程也短,远差于传统上打猎的火药枪,打鸟打野兔都难,只是声响大,有点唬人。

    他做过两把,但朋友说,不经搞,早已坏了。

    而一些社会上的朋友,听说他这个本事,就把铜管钢管拿来,求他做一把。

    当然,薛永明也知道这些崭新的铜管钢管来历不明,所以,不敢轻易动手。

    然而,真的来搜查了。

    薛永明被铐到保卫科,连夜连晚审问,一个问,一个笔录,几个人换着来,没给他睡觉的机会。铜管钢管从哪里偷来的?谁偷的?一共做了几把火药枪?卖了多少把?卖给了谁?得到多少钱?系列问题,不断重复审问。

    薛永明知道这事情弹性很大,范围扩大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他死口咬定,没有偷铜管钢管,是在河边捡来的,不知是谁掉的。更没有做枪,做不成。但打算学做,还没有做。

    好的一点是没人动手打他。

    幸运的是有煤炭火炉烤着,并不寒冷。

    直到天快亮了,保卫科的人才去睡了。

    天色大亮,薛忠义就急急忙忙去找古所长。虽然身份不一样,毕竟是老街坊,比保卫科那些人好说话。

    古所长一听,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老薛,你放心!上班我就去保卫科,把人弄到我们所里来。”

    万科长刚把茶泡好,古所长就走进来,“老万,你抓我地方上的人,是不是该给所里打个招呼呀?”

    万科长一见他脸色不对,急忙陪笑脸,“古所长。这事也很急,怕转移赃物,所以,行动快了点。”

    古所长知道只有几根金属管子,事情也不大,“人交给我,我去处理!”

    万科长一听,落到这人手里,还有好过的?“他还是个小青年,多大点事,我看,我们科里处理一下就行了。”

    古所长知道了他的意思,但又怕他背后下狠手,便坚持要人,“既然如此,把手铐打开,我领回所里去调查。”

    万科长见他心意已决,便吩咐手下把人带来。

    古所长带着薛永明坐上所里的吉普车,直奔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办公室,古所长就叫薛永明写检讨,做保证。

    然后把薛忠义叫到所长办公室,“老薛,娃儿这事可大可小,千万不能再犯哟!”

    “感谢了!”薛忠义抱拳相谢,急忙摸出香烟递支给古所长,“古所长放心,我娃儿也不是乱来的人,只是江湖义气太重。我会管教好的!”

    薛忠义把薛永明领回家里,已是吃午饭之时。

    张佩东已离开薛家回去了,留下一包烟。

    薛妈把烟递给薛永明,“这是那个姓张的,什么东,送给你。”

    薛永明接过烟,“张佩东!”

    “对,就是他。”薛妈肯定地说。

    薛忠义大为不满,“少跟这些人来往!小恩小惠,让你去卖命。”

    薛永明很冷地看了一眼父亲,“他是同学!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薛忠义很不相信,同学也买得起朝阳桥?何况还要烟票。但他最不喜欢和儿子纠缠。

    薛永明撕开烟盒,自己拿出一支点上,把整包递给父亲,“真的是同学送的!最好的同学。你拿去抽!”

    薛忠义笑着接过烟,“既然是同学送的,我就不客气了。”

    薛永明也笑了,他一边吸烟,一边走到床上躺着,究竟是谁检举了我?左思右想,实在太多,难以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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