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程知勿和杨研所猜想的那样,坐在第一排的大人物并没有随着人群的情绪而一同对程知勿发出指责,他们是清楚的,凤凰木的涅槃失败和失踪不可能和程知勿有半毛钱的关系,但是他们不会说出来,因为项目的失败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背黑锅,只要锅背得扎实就行,谁会在意背锅的人到底应不应该呢?
群体的情绪是汹涌的波涛,任何个人的情感导向都会在其中被碾成渣滓,聪明的人只会站在干净的河岸上,静静地看着这波涛冲垮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堤坝。
指责程知勿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统一,渐渐清晰了起来,那是三个字:杀了他。
这就是群体对被推出来背黑锅的人的最终审判。
群体的情绪是单纯的、善变的,如果想要扭转这一倾向,只需要站在河岸上的那些人中任何一位以迈入河中为代价来为程知勿做担保就可以了,就像是镇水的石兽。
如果没有这样的人,那程知勿想要离开会场,就必须拿出足够震慑众人的底牌了。
这副底牌程知勿早已想好,那就是与猎妖人的联系。
一旦曝光他与猎妖人的联系,那在场不会有人敢再动他,谁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被猎妖人设下什么特殊的触发机关,万一他只要出事,猎妖人就会根据机关触发后的定位找到这里。
当然,这样做的话就意味着程知勿必须完全倒向猎妖人那边了,他不能再在两个势力之间保持平衡。
说是保持平衡,其实更多的是两边都不沾。
所以程知勿并不着急,反而比一开始还要镇定了一些,大不了就翻底牌掀桌子,他不信以温和派为主导的妖理会真的有胆子这样杀死和猎妖人有联系的自己。本来他还有些担心会不会真发生这种事情,可是杨研不经意间告诉他的派系之争让他彻底放下了心,温和派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但如果主导妖理会的是激进派,那程知勿就不敢翻出这张底牌了。
他会试着翻另一张底牌:九隐山。不一定管用,但是咕噜咕噜的强大一定能让激进派有所畏惧。
东方策站在程知勿的身边,什么也不做。
这让程知勿感到有些许荒谬,妖理会的季度例会就这样没有规矩吗,乱哄哄的像是菜市场中吵架的菜贩子,而身为主持人的东方策却不为所动。
程知勿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在他的预测中,群体的情绪会在两分钟内达到顶峰,而如果自己和东方策在这两分钟内没有任何举动的话,这股情绪会缓缓滑落下去,直到归于一个比较低的水平。而如果日记主人背后的那位高层人物要站出来为自己做担保的话,一定会是在两分钟之后,情绪开始滑落的时候,只有那个时间段是最合适的。
就在程知勿心里的计时达到了两分半的时候,一阵清晰的咳嗽声从第一排的某个方向响了起来。
果然。
程知勿微微一笑之余也有些寒意,这仿佛是一张不那么精妙的大网,但自己却还是一脚踩入了其中,这样一来,自己出于恩情就必须要为日记主人背后的那位高层提供帮助了,虽然程知勿自己本身也打算找出对方的身份,然后合作去寻找日记主人的下落,但是这样身不由己的感觉真不爽。
“诸位平息一下愤怒,老夫可以作证,涅槃计划的失败、凤凰木的失踪,均与程知勿没有任何关系。”
担保如同程知勿的猜想中那样出现了,可是这个担保的声音却让程知勿懵在了原地。
那是黑袍玄先生的声音。
只见第一排靠左的座位上,一名身着黑袍,头戴宽敞兜帽的老人撑着扶手站了起来,他看上去有些虚弱和老迈,但谁也不怀疑他的实力。
玄先生是妖理会的第二批成员,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自身实力都毋庸置疑。
有玄先生的担保,场上的声音便迅速减弱了下来,他们怀着疑惑的目光在玄先生和程知勿之间不住地逡巡着,尤其是当时参与了涅槃计划执行阶段的部分成员,他们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的玄先生在看到程知勿爬上凤凰木之后气得暴跳如雷,要不是焚魂之火即将爆发,恐怕他就要亲自冲上去把程知勿宰了。
现在玄先生却站出来为程知勿做担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知晓其中缘由的,只有僵在原地的程知勿和面容彻底隐没在兜帽阴影之中的玄先生,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无声地对到了一起,又在转瞬间互相掠过,而仅仅是这样一个短短的瞬间,也让程知勿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玄先生真的就是那个日记主人背后的高层!
他不知道此时究竟该作何表情,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没亏欠对方什么,凤凰木又不是自己搞没的,反而姜诚知还因为凤凰木而失去了生命,不得不以火焰为载体寄存在自己的双眼之中。
“既然主导了执行阶段的玄先生都这么说,那想必凤凰木的失踪确实与台上的那名人类没有任何关系,当时焚魂之火即将爆发,不可能还有任何妖怪敢停留在凤凰木的附近,更何况他还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焚魂之火对他来说只要沾上一点就意味着死亡。”另一名最高委员会的成员也站了起来支持玄先生的说法。
他倒不是跟日记主人有什么联系,他站起来的目的是为了维持妖理会内部的稳定团结,之前不出声是因为情绪需要宣泄,但此时玄先生已经堵住了这个宣泄口,那再想平衡情绪,就不得不站出来多位大人物才行了。
紧随他之后,又连连站起来了几人,纷纷表示言之有理。
听到最高委员会的大人物都这么说,场上刚刚指责程知勿的妖怪们顿时也意识到了逻辑上不通顺的地方,他们并不是察觉不到,只是需要一些引导。
一场危机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好了,请回到自己位置上吧。”东方策这时也站到了麦克风前,轻轻拍了拍程知勿的肩,示意他回去。
程知勿对这名主席无甚好感,转身便下了台。
他回到自己座位的路线有两个选择,一是从左边退场,二是从右边退场,他上台时走的是左边的路,因为他的座位靠左,这样可以少走一截。但是在回去的时候,程知勿毫不犹豫地走了右边,绕了一段远路,虽然没有远多少,但这还是和他的习惯不符。
这么做的原因就在程知勿的掌心。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之后便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地继续听着接下来的会议内容,一直到两个小时之后例会结束,全体成员都起身往外走去,他才跟在队伍的最后方缓缓离开了这间地下石室。
程知勿在出来之后好像有些尿急,四处望了望,顺着指示牌来到了厕所之中,找了一个无人的隔间走了进去。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松开浸满汗液的手掌,在掌心躺着一张平整的纸条,纸条早已被程知勿手心的汗液润湿,连带着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堪,好在还能够辨认,上面写着两个字:
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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