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思敏,不,这甚至可能不是他的名字,以郝昭的经验而言,他基本不会重复使用之前用过的姓名,与过去挂钩意味着可能的破绽,只有彻底脱胎换骨才能以新的身份活着,像这次这两次都用了本姓的情况已是极其少见的了。
村长的身份存在如黑洞一般难以窥测的秘密,长夜村里所有了解之人都会被黑洞吞噬掉记忆,就像白澄正那样,记忆被不知名的力量给抹去。两人在确认白澄正的记忆存在问题之后并没有试着去为对方纠正,这样可能会惊动那不知道身在何方的村长。
太阳很快落到了西边的山巅,昏黄的光辉绵软地落在大地上,远处的山峰逆着光,看上去像极了一片联排的剪纸艺术品,高低起伏,美不胜收,偶有一两棵高耸得超出了剪纸范围的树伫立在山巅,像是猛兽伸出的利爪,环顾群山尽是如此,程知勿顿有一种落入了某只庞然巨兽手掌心之感,如果世间真有这样巨大的动物,那怕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老妖怪了。
黑夜降临前最后几分钟的时间,白澄正又来看了他们一眼,三人相对无言,所有该说的话都在之前说完了,白澄正此来只为祝他们前程顺利。
他默默关上房门,心里已为另一个结果做好了准备。纵然程知勿和郝昭救不回来白蔓,他也有最后的一计可拼死一试。根据古早时期缔结的封印规定,白氏每代只有一人可继承着守祠人的位置,不受黑夜影响的能力也只有在成为守祠人之后才能生效,这也是白藤白蔓不像白澄正一样可以在黑夜中自由活动的原因。白澄正有过猜测,如果他将守祠人的位置传给白蔓,那或许能让无光之地放过白蔓。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白澄正是绝不敢做如此尝试的。
因为,守祠人的传承总伴随着上一代守祠人的逝去。
传承的交接仪式必须在浓墨似的黑夜中进行,并且仪式结束前后的数分钟内四周都不可有灯盏等物,这就要求被传承者酣然入睡,而传承者则必然在仪式结束后因褪去守祠人之身份而被黑夜捕获、吞噬。白澄正也只有在他的父亲默默地将守祠人之位传给他之后才知道的,而这件事白澄正同样从未对两个儿子说过,就像他的父亲也从未对他说,他的爷爷从未对他父亲说一样,这是白氏一脉无言的传统。
他们总会在某天的清晨睁开眼后失去自己的亲人。
白澄正本准备将守祠人的位置交给白藤,自己去后,长兄当如父,承担起白氏一脉的责任,也承担起照顾双胞胎弟弟的责任,更要承担起将来履行传承之职的责任。
只是……如今的情况,程知勿和郝昭救不回白蔓的话,他也只能将守祠人的位置传给白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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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头来再说程知勿和郝昭这边,随着日落西山,白澄正也为他们送上了沉默的祝福,两人终于在四周漆黑的包裹下又一次沉入长夜,进入了那神秘又诡异的无光之地,这个过程依旧是那样的让人察觉不出异样,程知勿就算再体验了一遍也一点都把握不到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从现实世界被拽入无光之地的。
他睁开双眼,目中无形的火焰陡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精妙难测的光彩。
在这样的视野中,郝昭被一个青色的人形轮廓所替代,在无边的黑暗中是那样的显眼。程知勿在切换视野后静静等待了两三秒,可预想中的情况没有发生,他并未再次进入九隐山。
不知为何,在程知勿静静等待的时间里,郝昭也寸语不发,一动不动。
程知勿刚想叫他,郝昭仿若大梦初醒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想起来了。”
二十年前,郝昭因突然熄灭的灯盏而猝不及防地被黑暗吞噬,首次进入了无光之地,他在黑暗的环境中不断摸索,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再爬起来,接近两千年的观察者生涯为他积累了极其坚韧的耐心,但这份耐心在无光之地中被飞快地消磨了下去,这里仿佛有某种影响心灵的力量,惶恐、无助、孤独、空寂,所有的情绪都举起了刀枪剑戟不断向着郝昭刺去,他毫无还手之力。
在无光之地中摸索了大约三天的时间之后,他终于慌了,体力距离见底还早,补给也非常充足,甚至对于曾经死过一次的观察者来说,这些都只是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真正让郝昭难以自持的是四周无处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
好在他毕竟是有着丰富经验的观察者,在第五天,郝昭终于摸清了无光之地中的道路,他找到了位于村长房间中的“钥匙”,可是在即将离开之前,郝昭的心里突然生出了古怪的悸动,这让他感到无光之地的秘密还远远没有揭开。
潜藏在世间某个角落的秘密,这对于观察者来说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于是,在克服了一些麻烦之后,郝昭分离出了自己灵魂的一小部分,将之留在了无光之地中,作为一个指引,或者说一个坐标,同时也为自己下一次踏入无光之地做了铺垫。可就在他做好一切准备,使用“钥匙”离开无光之地时,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突然介入了进来,那力量将郝昭关于无光之地的所有记忆都硬生生抽取了出来,又塞进了记忆碎片之中。
“这里面还真有其他的生物。”程知勿听完之后说。
“未必。”郝昭讲完自己在无光之地中的经历后,那恍如隔世的感觉已缓缓消退,程知勿没有亲身感受当时的情况,有误判也属正常,“那力量未必属于这里,也未必属于生物。”
“为什么?”
“直觉……你看,那力量替我抽出了所有的记忆,看上去是不想让我记住关于长夜村和无光之地的一切,可它却在处处都留下了引子,这不像是针对,更像是一种保护。反正,如果不是因为记忆被处理,我也没办法这样轻易地进入无光之地第二次、第三次。”
“也是,它好像在帮你,或者说,在帮它自己。”
程知勿的神情微微振奋了一些,本以为对无光之地的探索是孤独且漫无目的的,但既然有什么力量在暗中帮助郝昭,说不准也能再次给自己两人一些指引。
郝昭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该做什么呢?程知勿本以为郝昭恢复记忆之后会想起什么有用的信息,但现在看来他记忆的问题只是为了便于他再次进入无光之地。
“这个谜团你算是彻底丢给我了。”程知勿嘟囔着站了起来,抖出盲杖,向着门口走去。
郝昭跟上几步,迟疑着说:“也不算,我发现我好像还有一部分记忆没有恢复。”
程知勿停下脚步,“什么情况?”
“还记得刚才我说‘克服了一些麻烦’吗?我想不起来那些麻烦到底是什么,又来自何方。”
程知勿闷着气,跺了跺脚,没什么好语气地抱怨道:“不如不说。你的记忆在这里就跟薛定谔的猫一样难以琢磨,什么时候你能给我指条明路了再说吧。”说完,他再次向外走去。
郝昭耷拉着嘴跟上,他知道程知勿的性格,这不过是抱怨的话罢了,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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