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岭在大地上奔腾,起伏的山峦宛如一条条不见首尾的长龙,林木茂密而高耸,若是攀在最高的那根树枝上远眺便能在地平线的尽头看到颜色几乎能融入天际的高楼大厦的轮廓,这里是大山深处,一座位于山坳中的村子坐落在这里。

    被烧得通红的云团挂在山巅,光线透过这些云后也变成了温暖的橘红色,落到走在村中小道上的每一个人身上。

    程知勿一手拄着巫之杖,一手撑在烧火棍上,步伐缓慢地走着,好在这路重新铺过了,要是十年前那种破破烂烂崎岖不平的石板路,那他走不了两步就得崴在这儿。

    长夜村的变化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虽然这里还保留着山村的滋味儿,但从外表上看去,长夜村已经是一个接近现代化的聚落了。

    原本大面积的荒地都被开发了出来,树木还立在那里,但野蛮生长的杂草全都拔掉了,使得整个村子看上去比当年要明亮不少。脚下的地面不是水泥也不是柏油,而是另一种灰色的坚硬材质,程知勿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地面上竟没有防滑纹,顿时感到有些稀奇。

    “这是什么材料?”他问跟在身边的白澄正。

    “什么什么高分子聚合物,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挺好的,下雨天走在路上也不打滑。”

    “新材料?”

    “是啊,这十年变化可太大了,尤其是七八年前那阵子的事儿,您可真是错过太多东西了。”白澄正兴致勃勃地跟程知勿讲着,“不过也没事儿,您看,十年前您是这副模样,十年后您还是这副模样,但我呢,都老啦,您错过的时间都会在将来一一拾回来的。”

    两人顺着村子的小道往前走,长夜村仍旧保留了那四周高中间低的地势结构,出村的路全都是在爬坡,沿路两侧便是二层高的居民房。

    “人多了很多啊。”

    “没了禁忌规矩,我们和外界的交流也渐渐频繁了。”白澄正说着说着,扭头朝着一条岔路看了过去,在那条路的尽头是一处干净宽敞的小院,那不明材料的路面一直铺到院门口,但院子里的地面就是程知勿熟悉的水泥地了,院墙贴着鸡血红的瓷砖,不算好看,但比程知勿记忆中的长夜村好了不知道多少。

    与这幅画面格格不入的是院子里的一个小男孩,那男孩儿坐在一套颜色明亮的折叠桌椅前,哭丧着脸不住念叨着什么,手里握着一支笔,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王二蛋,又没写作业吧!”白澄正笑着招呼了那小孩儿一声。

    男孩儿抬起头来看见白澄正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不过回答白澄正的不是他,而是一颗从旁边伸出来的脑袋,“哟,老白,吃了么?你旁边这是……”

    “少来,我看见你从老祠堂外面跑开的,别跟我这儿装傻说没看见躺地上的人。”

    “哎呀,我那是……那是……”

    “是怕老婆。”白澄正揶揄地接了上去,虽然他俩的年纪加起来都快一百二三了,但心态却反而越活越年轻了回去,时不时还开些玩笑。

    “这这这……老夫老妻的事儿,能叫怕么!”

    两人聊了几句,白澄正便结束了话题,带着程知勿继续逛长夜村。

    “那是王广田?”

    “您认识他?”

    “听郝昭说过,没想到是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

    “没什么,挺好的。”

    两人沿着这条路走到了山坳的顶端,在这里,程知勿看到了一栋与四周风格迥异的房子,它是由土砖搭建的,上面盖着窑烧的青瓦,全然一副停留在几十年前的模样。

    这是……

    “这是村长故居。”白澄正解释道。

    她果然没能出来么。

    “我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门没锁,您直接去就好了。”

    “我自己进去,你不要跟着。”

    白澄正站在了外面,看着程知勿推开那扇灰尘扑扑的木板门,身影一点点淹没在了昏暗的房间里,他想提醒程知勿里面装了灯,但这话却始终说不出口。他感觉程知勿身上弥散出了一种肃穆的气氛,这气氛沉重又深厚,好像有千钧的尘埃压在肩头,让他不忍开口打破。

    过了一会儿,程知勿出来了,丝毫没有谈论自己做了什么的意思。

    “再往前走走就到村子的界碑了,虽然外面也重修过路,但这天快黑了,山里看不清,也没啥好看的。”

    程知勿想了想,问:“你们死后一般都埋哪儿?”

    “您说啥……?”

    程知勿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白澄正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怀疑程知勿是不是睡太久以至于脑子出了点小毛病。

    “那边,南面的山坡上,长夜村的人死后都会被埋到那里去,起码之前一直是这样的,最近两三年听说丧葬制度规范化范围要延伸到山里来了。”

    在程知勿的要求下,白澄正带着他走到了那片墓地外,从远处看去,这处山坡上仿佛生长出了大大小小密集的笋包,它们从泥土中钻出来,吸收着空气和水分。可这些笋包永远都不会发芽,也不会变成竹子,它们只是伫立在这里,像是一个标本,无声记录埋在泥土中的那些事情。

    “您要找什么人么?”

    程知勿没有回答,而是打了个手势,示意白澄正先回去,不用等他,随后独自迈步朝着墓地走去。

    外围的这些坟茔都是最近一二十年的,修葺整齐,碑面也清晰可见,但越往里走,程知勿便越能感受到一种陈朽的气息,他们仿佛被遗忘在了这片山坡上,好在这里风景不错,能够全程注视着整个长夜村的变迁。

    麻烦的是,稍微往里走一些,便认不出坟里埋的人的名字了,那些石碑在雨水冲刷和山风侵蚀的双重作用下早已被剥去一层外壳,整个碑面也变成了斑驳不堪的样子。有些坟茔甚至连碑都没立。

    程知勿犹豫了片刻,默默告罪一声后,随手抓了一把坟头土握在掌心,闭上了双眼。

    他试着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去寻找目标的位置,而这把土起到的则是媒介的作用。

    很快,程知勿从脑海中看见了目标,他把土盖了回去,抬脚走向了墓地深处。没一会儿,他便来到了一座矮矮的坟前,这座坟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笋包,如果把山坡看成一张脸的话,那它就是一颗痘痘。

    不敬,不敬……程知勿摇摇头,把脑海中这奇怪的比喻甩了开去。

    他看着眼前的这座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也不在乎地上脏不脏。

    “聂东呈啊聂东呈。”他喃喃着,无神的双目好像能穿透坟堆上厚厚的泥土。这坟正是两百年前死在长夜村的文士聂东呈的墓,程知勿早就听玄先生说过,聂东呈被埋在了村子里。

    他坐在那里,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知勿隐约记得,冯思敏好像对自己说过一句话:有机会的话,去找找聂东呈吧。

    冯思敏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当时情况紧急,两人都没多说一个字的时间。不管是聂东呈还是冯思敏,都已成了历史的尘埃,一个早就该死了,一个确实死了很久了。

    但死亡是坏事吗?对他们来说,或许不是。

    当伯虑古国覆灭时,冯思敏以自己为载体做了封印,同所有族人一并沉眠在了那片故土上。可在千万年后,当她被一名素不相识的文士的死唤醒时,她是会感到幸运还是悲伤呢?或许这是命运对她的惩罚吧,让她独自活了下来,让她必须去面对自己当年的过错。

    算了,她早该休息了,再想这些没什么意思。程知勿掐断思绪站了起来,左右望望,发现了一把不知被谁遗落在这里的锄头,大概是之前锄过坟头的杂草吧。

    他一把捡起锄头,走到聂东呈的坟边,又静默了几秒。

    程知勿从没用过锄头,他甚至连农活都没做过,此时握锄头的动作也是分外滑稽可笑,看上去头重脚轻的样子。但他还是笨拙地将锄头抡了起来,一锄又一锄地铲在那低矮的坟头上,一捧捧潮湿润涩的泥土被刨开,露出生长其中的植物根茎,其中还有一只不幸被锄断了身躯的蚯蚓。一股独属泥土的气味满溢了开来。

    他要掘聂东呈的坟。

    随着锄头的抡起落下,一个坑很快便从小到大出现在了坟头。程知勿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加上刚醒不久,以至于仅仅是刨坑的工作都让他几乎感到虚脱。

    好在聂东呈被埋得也不是很深,程知勿终于在脱力前看见了棺材板。

    那棺材板已经朽坏了,被埋在湿润的泥土中,各种微生物都时刻不停地侵蚀着它,两百年过去了,原本坚硬厚实的木板已经成了一戳一个洞的朽木。

    程知勿加了把力气,吭哧吭哧地掀开了聂东呈的棺材盖。满头大汗的他看着躺在里面的那具尸骸和堆在尸骸旁边一卷残破的帛书,笑了。

    “聂东呈,聂先生,您这两百年睡得可真实沉,外面啊,都快翻天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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