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大的疑惑在心中爆发之前,林登发现眼前的景象骤然消散了,化为四溅的魔法光点,原来是迈克尔先生“掐灭”了记忆投影。
迈克尔先生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表情沉凝地说了一句:“你们,不能再看下去了。”
“回头我会将你剩余的记忆封印,杰森,为了你好。”
他转头看向一脸懵逼的杰森,他的话语让那个长发青年差点从躺着的实验台上蹦了起来。
“你们看到了什么?”没有在意他的反应,迈克尔先生转而向其他人问道。
“白骨……”
“尸体……”
“龙类亚种的尸体……”
“那两头正在发生某种变化的卡拉曼达兽……”
几人七嘴八舌地将自己在短短几秒钟内留意到的事物说了出来,最后一个回答的是哈蒙妮。
而林登一直紧闭着嘴,沉默不语,露出思考与苦恼的神色。
“林登,你呢?”
迈克尔先生询问的话语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拖了出来。
“啊,我,我看到了星空,似乎有点不一样的奇怪星空……”他抓了抓头发,将心中的疑惑倾倒而出,“星座的形状有些不一样,而且亮度似乎也有变化……那是为什么……”
“停,停下,”迈克尔先生打断了他,“行,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不用继续说了。”
没有管林登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疑问,他环顾众人,一一扫过那几张带着紧张与凝重的熟悉脸庞,开口说道:
“有能力的各回各的马车,我们马上绕开此地,继续前进。”
“另外,在我明确通知说可以之前,不要开启‘魔能视野’,也不要使用范围侦察型魔法!”
“行动起来吧,此地不宜久留!”
但当三辆马车以不同寻常地高速度启程的时候,和迈克尔先生两人单独换乘到第一辆马车上的林登忽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
天边的闪电也骤然消失,后续的雷声湮灭在无形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跟随着消失的,还有那片油画一般,白骨遍地的诡异森林。
过了许久,用各种手段确认了安全的迈克尔先生给出了危机解除的信号。
“林登,你听说过‘源自星空的注视’这样的说法吗?”站立在窗前的迈克尔先生凝望着车窗之外,沉默了一会后,忽然开口对林登说道。他没有回头。
“没……没有。”
将自己的记忆飞快搜刮一遍,发现一无所获后,林登下意识地摇头否认,然后便意识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刚刚那个陌生的词汇——“源自星空的注视”,迈克尔先生是用古代的魔文拼写读出的,而不是一般的通用语。
于是林登也用魔文重复了一遍这个拗口的词汇,同时猛地扭头,将视线投射到这个穿着朴素的工装裤,留着“间海式”的墨绿短发的中年巫师身上。
他忽然觉得,迈克尔先生在这一刻,给了自己一丝陌生的感觉。
迈克尔先生没有解释,也没有在意林登的注视,他转过头来,没有异状地露出自己寻常的浅浅笑容,轻轻呼了一口气。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见林登还要不依不挠地发问,他摊了摊手:
“这不是你在这个阶段应该了解,也能了解的。有些东西,知道的越多,给你带来的不是力量,而是厄运。”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百年前那位著名的星相学家,后来被称为‘疯卜者’的那位阁下的遗言,哈,这其实是一个流传甚广的秘密。”
“是什么?”
林登悄然吞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
“星空是漩涡,它吞噬了我。”
深深打量了林登几眼后,迈克尔先生的声音在那一刻变得高渺而飘忽,话语的内容听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年轻的巫师啊,星空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它的秘密非同寻常,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一定相当危险。”
见危险似乎已经过去,且自己不能再从迈克尔先生那里问出更多东西,林登便知趣地告辞离开。
在目送这个充满好奇与求知欲,但懂得节制,将来或许会有一番成就的年轻后辈离开后,已经摸到高阶门槛的中年巫师迈克尔·阿克图勒斯满腹心事地从工装裤的大口袋里摸出了那面有着裂纹的“巴利魔镜”。
看着上面映出的画面,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那种劫后余生的放松中,蕴藏着更多的疑惑。
镜中呈现的画面依然是星空,但不是夜晚头顶那亘古不变的固定星空,而是点点旋转着,闪烁着的星辰。
………………………………
…………………………………
痛……
浑身上下都在痛,比被那个小女孩一剑斩中还痛,比拉姆达学院的改造手术还痛……
不……
这不比那该死的力量冲突导致的内部崩解痛,不比被“灼热之触”捏住脖颈时的无能为力痛,在小时候被人踩着脊背,踢着脑袋的痛苦面前,这更不算什么!
在阵阵剧痛侵袭下,几乎失去意识的米卡莎用仅存的神智默默地在心中重复着这些话语,终于凭借着自己的意志找回了神智。
伴随着轻微的抽搐与痉挛,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让缕缕黑气从口鼻之间发散,然后缓缓坐起,让完美无瑕,没有一丝伤痕的赤裸身体从已经由碧绿化为深黑的池水中浮现。
长及背心的黑发因为沾了水的缘故,纠结成缕,像条条狰狞的蟒蛇,此刻却温顺地垂落。
随着她的站起,乌黑的水珠纷纷洒落,却在落地之前消失不见,而池中同样色泽的液体也开始沿着水池边铭刻着的繁复魔法纹路缓缓流逝。
很快,池水退去,她那与自身中阶骑士的身体素质有些不相称的秀气小脚边,就只剩下了一团金黄色的球体,里面晶莹的细碎光点正无规则地四处跃动。
那个球体仿佛巨兽胃袋里残存的不可消化物,大部分逸散的能量已经消失,剩余的也被压缩到了极致。
构成它的核心的,便是此前如附骨之疽般藏于米卡莎体内,一直困扰着、限制着她的力量,源自高位精灵血脉的力量。
在那一池神奇的液体的治疗之下,米卡莎所受到的一切外伤,如几乎粉碎的右臂,和体内残余的内伤旧伤都已经治好,甚至连身体上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伤疤都已消去。
而她所付出的代价便是要忍受非人的疼痛与折磨,且不能失去意识。
治疗完毕的米卡莎一时间呆立在原地,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因为她此时有些惊讶,正讶异于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扩散开来。
脑海中的记忆早就迷糊了,从小,她就只记得自己遍体鳞伤的样子。
指尖擦过柔顺的皮肤,米卡莎无意识地重复起抚摸的动作,反复体会着那种美好的触感。
然后,她有些不太适应地把长发扎成简单的马尾,走出了水池。
在一声轻叹间,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凌厉,只是那种疯狂之感比曾经弱了许多。
身体上的伤痕可以消去,但心上的呢?
她走出已经空空荡荡的水池,从一旁慢慢垂下的奇异藤蔓上取下贴身的紧身衣和破破烂烂的厚长袍,飞快地穿戴整齐。
米卡莎无奈地偏了偏头,这处古老的魔法实验室,或者说曾经的魔法塔的遗迹里是不可能找到换洗衣物的。
其实即使有,她也不敢去寻找与探索,因为以她目前的中阶骑士,曾经的改造过的中阶巫师的实力,米卡莎能活动的区域也只有这个还算完整的大厅或休息室。
而不管是后面升降梯通往的应该有的拘束间、储物室、复合实验室和星象平台,或是地下的核心魔能阱,要么因为通道坍塌毁灭,要么因为魔法禁制与外界迷锁联动,依然运转,她都无法进入。
那些诡异出现的亚空间裂隙和似乎与死灵和星象领域有关的复杂迷锁让米卡莎不敢轻举妄动。
不提连具备“超凡之上”水准的圣恩牧师都没有把握踏入的亚空间裂隙,就连那些极尽复杂的法术结构也让她只能望而兴叹。
在最初的那几次不知天高地厚的尝试中,她的精神刚沉浸进去,还未能开始观察,便会被强行排斥出来,同时伴随着头脑的抽痛与肆溢的鼻血。
而那根引导着她走上赋予她力量,也让她体会痛苦与挣扎的路的,让她成功进入这里的半根“树枝”,在这些阻碍面前也失去了作用。
米卡莎有一个猜测,或许就是因为它的不完整,才会呈现出这样的结果。
但她无意,也不愿,更没有能力去尝试寻找,将其补完。
因为她不想再让自己陷入纠结,甚至分裂的境地了,如果再来一次,这样不管是在肉体还是在精神层面,都会要了她的命。
虽然她知道力量只是工具,只是手段,她还有自己的目的需要完成,但不到万不得已,不使用魔法,是米卡莎对自己的要求。
身为超凡者,拥有一个与自身行为相符且自洽的自我认知是非常重要的,否则轻则陷入自我矛盾,实力下降;重则半疯,甚至在体内产生“另一个我”,出现相当不好的异变。
当然了,一切为了生存,是她行事的底限,早年的痛苦经历强迫她学会了隐忍与暂避锋芒,还有在危机关头的变通。
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实现自己那简简单单的梦想,才能为他,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报仇。
她的疯狂,只是在有实力的前提下的一种发泄,以维持内心的勉强平衡。
随着她的走动,原本深凹于地表的水池池底逐渐上升,最后缓缓地与周围绘制有魔法花纹的地板融为一体,让凹陷消失不见,就仿佛依然有着生命力的树的根蔓。
米卡莎环顾只有简单的腐朽家具,近乎空空荡荡的大厅,没去想象当外界的阳光还能照入那扇破碎的玻璃彩窗时这里应该有的景象,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在水池消失之后,“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的金黄球体。
没有挥手召唤大厅顶部垂下的大量藤蔓,她走上前将它拾起。在闭目感受了一下其中蕴含着的神奇力量后,她将其在掌心中把玩了一下,然后收入衣袋中。
米卡莎在刚才的尝试中,已经初步了解了这枚“敕令之球”的大体能力:那源自高位精灵的本源力量配合使用者的意志,可以让她的意愿短暂地变为有限区域内的“敕令”,强迫性地影响周围的环境,甚至控制敌人,达成某些神奇的效果。
由于受到那种源于魔法塔大厅的神秘液体的影响,这枚由血脉残存力量和古老精神意志凝结的准神奇物品的负面效果都被消去。但相应的,由于力量源于外界,且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以仅能使用一次,属于一次性用品,价值并不高。
米卡莎没有产生什么失望的情绪,除了因为这残存的力量曾切切实实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外,也是因为她知道这种神奇的力量如果运用得当,即使只有一次机会,也可能扭转局势,改变未来。
这也让她对那位年轻的“苍白精灵”血脉骑士,那位性格火爆,但似乎心地不坏的小姑娘,更多了几分源自实力上的敬意。
不过米卡莎在心中纠结了一阵后,还是放弃了运用魔法实验室里现有的条件做一些临时加工的打算,她还是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坎。即使刚借助古代的魔法设施治好了伤病,她也不愿意继续和任何有关巫师的事物打交道。
当然了,杀活巫师另算,她也没办法把这座古代魔法塔不知多少个百年前就已经化为了灰烬的主人再拉起来打一架。
对自己这样矛盾的,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行为感到有点无可奈何,米卡莎勾勒了一下嘴角。
显然,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自己也算是半个巫师的事实。
紧握着胸前悬挂着的,触感温润冰凉的“树枝”,米卡莎在一阵白光之中,消失在了残破的大厅中。
这座深藏于古怪巨树中,坍塌了大半的古代魔法塔再度陷入了寻常的寂静,只有无穷的黑暗在深处慢慢地涌动,静静地等待着它选中的人与选中它的人再度出现。
即使在里面进出了数次,并自以为做了较完整的检查的米卡莎,也没能发现那些看似不起眼,组合起来却指向一个别有深意的结论的小异常:维持大体完整的外层防御、依然运转的核心迷锁、能够被她指挥、利用,可以变形成各种实验室常用工具设备的奇怪藤蔓……
虽然米卡莎以自己获得的那半根“树枝”是某种信物,使自己获得了一定权限,甚至某种继承人的地位为理由,说服了自己,但没能接受完整而系统的现代巫师教育的她没有足够的知识推导出事件的真相——
这里的一切能与她进行多种互动,且没有通常应有的僵硬、呆板之感,能解释上述的现状的原因只有两个:
第一,魔法塔的“塔灵”并没有因为塔本体的坍塌损毁而彻底毁灭,心智核心还保持着运转,掌控着部分功能。
第二,也是比较惊悚的可能原因,就是这座历史并未被米卡莎认知的古代魔法塔的主人,某位强大的古代巫师,未曾陨落,依然以某种方式存活到了现在。
这也意味着,无论在哪种情况下,这座魔法塔不像米卡莎以为的那样,始终处于无主的自动运转状态,而是被操纵着,只是暂时没有表现出对米卡莎的抵触与敌意。
当然了,米卡莎对这一切都不了解,如果没有后续的一些事情,可能她直到终老,也不会知道自己儿时的“奇遇”的背后真相。
所以,怀着矛盾重重的心理,采取着自己一贯最低限度运用魔法的态度的米卡莎就这么飞快地离开了这里,走入了莽莽的黑森林中。
直到喜欢开玩笑的命运为她安排下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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