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为铁汁浇铸的赤眼刀,“铿!”

    一声搠入玉台,四刀并起共鸣,刀座附近的青芒亦转橙赤,第四柄龙皇圣器终于归位。

    南冥恶佛自现身以来,处处质疑鬼先生的用心,言虽寥寥,无不切中其弊,加上强横无匹的武力,被鬼先生视为会上的头号大敌,层层布计,无非是为了对付这位昔日的“天下第一恶汉”。

    他这一搠,不仅薛百腊、阴宿冥等反同盟的一方瞠目结舌,就连鬼先生与魔君亦面面相觑,完全摸不清此人心思,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聂冥途抚掌大笑,尖亢的笑声响彻圆穹。

    “哈哈哈,精彩啊南冥!不愧是老狼的好兄弟、好搭档!这一手实在是妙!实在是太妙啦!哈哈哈哈!”

    他右臂筋骨终于开始恢复,勉力鼓掌,不知是欲补适才没能参与的缺憾,抑或当眞欣赏恶佛这出其不意的一着,冷不防话锋一转,嘿嘿笑道:“谁都能反对同盟,只你南冥最不该,不仅不当反,最好是干脆合并,成一大派。届时,不管选得盟主门主,比剑夺帅,胜者为雄!以你的武功,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驱虎吞狼”之计委实太糙,连平生不使诡计、不谙机谋的染红霞,都听出了其中露骨的挑拨。但它就厉害在二明知是挑拨,却戳中了鬼先生心底最忌惮处。他费尽心机,诡计百出,可不是为了替人作嫁,搭好成王称雄的戏台子,拱他人上龙床。

    无论南冥恶佛有无此意,这一戳捅破的是两边窗纸,不止鬼先生疑他,恶佛亦不免要担心受疑,乃至先下手为强,以免身受其害。早在聂冥途开口之前,鬼先生便已想到这一处,暗自提防,恶佛却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盟主之位,我没兴趣。结盟于七玄有利,我便赞成;于七玄有害,我便反对。”

    转身下阶,再不看鬼先生一眼。

    鬼先生万料不到赤眼妖刀回来得忒容易,更没想到三十年来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涯,硬生生将天下第一恶汉关成了“傻汉”,这等拿来撑场面的堂皇说帖,居然说服了手底下极硬的南冥恶佛。当夜在血河荡的初心会中,只恶佛与雪艳青两人的武功,他没有取胜的把握,因此一逮到机会,便先将“玉面蠕祖”打落河中,拔去一根棘手的肉中之刺。

    他本是乘便取巧、机敏百出的脾性,也打算再试试恶佛,看他是不是眞傻了,以防这厮装傻充愣,另有别图,也好事先防范;踏前一步,朗声道:“能得恶佛支持,我等距同盟又更近了一步。可惜薛老神君、鬼王等俱持异见,若最终无法谈出个结果来,七玄仍是各行其是,永无团结之日。”

    这会儿连媚儿都听出言外之意,怒道:“喂,姓胤的!你说得什么浑话?本来就得七家都愿意了,方有同盟一事,人家闺女若不愿嫁你,难不成还抢亲么?你挑拨恶佛来说事,存的什么心?”

    “到底是你变灵光了,还是他这手太难看?”

    聂冥途忍不住啧啧两声,径对拾级而下的恶佛叫道:“你千万别上当啊,南冥。这小子到处找人下场搅和,正好证到你身上,你莫理他,他就得篚老太婆和小女娃儿去啦。眞个是变态。”

    被聂冥途指说“变态”,实令人哭笑不得。好在鬼先生无有洁癖,并不把聂冥途的讽刺放在心上,若与魔君易地而处,眼耳中容不下一丝龌龊秽污,哪怕伤势沉重,料想也要杀下去同狼首拚命。

    南冥恶佛闻言停步,iii领问道:“是不是将七柄圣器都插了上去,同盟就算成了?”

    鬼先生怡然笑道:“能够平和地插上去,那就最好了。有时候固持己见,自以为善,所造成的伤害,反较存心为恶者多,便是这个道理。”

    恶佛思索片刻,走下阶台,往四人所在处行去,沉声道:“那我就得请各位,收回反对同盟的成见了。”

    远方,聂冥途唯恐众人不知,扯开喉咙大声叫嚷:“喔喔喔喔……出现了!这是‘规劝’啊!南冥一次、南冥一次!”

    鬼先生一听这两字便禁不住恼火,若非形势逆转,一下变得太过有利,让他有点飘飘然,说不定就要对聂冥途那张嘴皮子下功夫了。一旁,祭血魔君将他的眉飞色舞看在眼里,低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心有诈。”

    鬼先生嘴角微扬,目光不离场中五人,喃喃轻道:“诈又如何?将计就计,于我们有利即可。计划里最棘手的状况还未出现,恶佛若能替我等扫除些许麻烦,也能稍补先前的失着不是?”

    祭血魔君知他是讽剌自己,不再作声,又盘膝运气,再度调复起来。

    场中原来的四个人,就算连手齐上,也未必能在恶佛手下讨得便宜,况且他挑明针对的,仅是反对同盟的一方?媚儿、薛百塍交换眼色,心知今日是抽到下下签了,不约而同摒除杂念,专心思考应付巨汉的对策。

    以媚儿的立场,大可两手一摊,说“我也赞成”,鬼先生纵有算账的心思,眼下也只能任她自去。

    可如此一来,大奶妖妇陷于敌手,再也抢之不回,休说违背盟约委实下作,大大践踏了鬼王的尊严,媚儿也不想日后再遇这妖妇时,被她指着鼻子大骂“背信忘义”云云,那可眞是受不了,对小和尙更是难以交代……

    想到小和尙忽然勇气百倍,心念一动,彷佛脑筋从未如此清明过,低声对薛百膳道:“一会儿开打,你将大奶……那姓符的女人手里的长剑挥出去,她腕力远比不上你,这点你能做得到罢?”

    “……然后把剑还给你?”

    “不,把你的刀朝漱玉节身后扔去。”

    媚儿低道:“有多远扔多远,能扔上看台就最好,爬死她!大奶……呸呸,老改不了口。姓符的空手打不过你,你抢了人往白毛大虫那儿跑。”

    薛百膳会过意来,感激龙以符赤锦的安危为先,想起在莲觉寺时,防此獠如恶鬼,想不到有并肩作战的一天,心中五味杂陈,不忍见她舍身,苦笑:“你的法子虽好,却没想过如何挡下‘碎骨金轮’一击。年轻人,你不要命了么?不如咱们对对扳儿,换个位罢?”

    “媚儿哈哈一笑,转过一张大花脸来,竖起右手拇指,不知为何,薛百膳总觉那张眉目难辨的厚厚油彩之下,有着拨云见日的爽朗笑颜,彷佛她无牺牲之意,只是去做一件定会成功的小事般。“你傻啦?我起码挡他三击!老头儿,别瞧不起至阳至刚、威震群邪的役鬼令神功啊!”

    薛百縢胸中热血上涌,喝道:“好!这个人情我收下了!”

    身形微晃,倏朝符赤锦奔去。

    这一下委实来得太快,翠明端应变不及,况且她仍未被告知能不能对这老头出手,抱着降魔剑往身前一挡,“铿”的一声,薛百膳准确无误地斩在剑格上,距她握剑之手的虎口不过寸许,翠明端持剑不住,降魔青钢剑脱手飞出。

    老人铸铁般的五指攫住她的右腕,连着脉门一掐,女郎半身酸软,再也使不出丝毫气力;薛百媵霍然转头,长刀对准猱身扑来的漱玉节一掷,漱玉节料不到他说扔便扔,本能举剑一格,刀剑铿然交击,食尘刀打着旋子飞得半天高,果然落在她身后的望台之间。

    漱玉节原意便是取刀,见老人拖着符赤锦往另一头的望台阶梯处奔去,犹豫不过一霎,立即掉头掠上望台,循一地青芒寻找失刀。

    而媚儿这时终于对上南冥恶佛。

    铁塔般的巨汉一见薛百滕发难,立时停下脚步,媚儿却没忘了自己身负牵制恶佛的重责大任,靴尖蹬出,整个人宛若一杆贴地射出的响箭,长腿飞快交错着,倒拖右掌如曳碑,沉声断喝:“……南冥!来见掌门神功!”

    猛将万钧巨力甩过身前,朝着巨汉的胸膛轰然砸落!同样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此际却有江山一廓、清肃妖氛的气势,便一击将铁塔般的魁梧巨人拦腰轰成两段,似也不令人意外。

    鬼先生两度见她施展《役鬼令》无论是破驿中与耿照对打,抑或血河荡拦截大太保雷奋开,实力在七玄诸首脑中,只能说是敬陪末座;若非武功质性天生克制阴煞,怕还非是狼首聂冥途的对手。料不到此番出手,内力宏大,招式精妙,整个人宛如脱胎换骨,更可怕的是周身正气凛然,连狐异门的功体似都隐受牵制,本能想背转身子,不欲与那沛如江海的浩气相对。

    在场不受役鬼令神功影响之人寥寥,恶佛却是其中之一。

    悍招临门,强如恶佛亦不敢托大,双臂一横,犹如井栏,正是碎骨金轮中的防守极招“五百由旬势”。

    旭升般光耀夺目的浩然正气,轰上险恶的地狱之门,连恶佛都不禁身子一晃,小退半步,“山河板荡开玄冥”的中宫突进之势未减,媚儿的身躯在半空中一滞,双掌离恶佛的臂栏还有三寸的距离,气芒在其中冲撞、凝炼已极,炽如金膏欲滴,似将成形。她并掌一推,恶佛再退两步,掌臂相隔已不足一寸,气芒转赤,两人间如推压着i轮红日,日廓即将抵受不住,直欲爆开。

    天罗香那厢随行的侍女中,几人忽然耳中迸血,当场昏死过去,七玄首脑们修为高深,只小退半步,运功护住心脉孔窍,免被震音所伤。

    染红霞身后一名少女捣耳蹲下,面露痛苦之色,襟口略一俯低,大把的白腻乳肉差点逸出肚兜上缘,酥绵如沙雪,满得不可思议;都快倾出两只瓜来了,仍不见嫣红乳晕,教人忍不住想:忒小的个子,怎能往衣里塞这许多肉?眼见那雪浪晃动之甚,似酪浆般绵细,搓圆捏扁都不妨,兜儿勒得紧了,的确能容两只乳瓜。

    染红霞不顾旁人目光,伸手按她背心,绵和的阴极内力汨汩而入,少女“啊”的一声回过神,抬起圆脸,茫然道:“红姊,你说什么呀?我听不见。”

    染红霞以手势示意她噤声,让她捣紧双耳、张开嘴巴,顺手抹去她鼻下的血珠,以免少女见了,心生恐慌。

    这圆脸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黄缨。染红霞将她安顿好,赶紧起身,而场中的拚斗也有了结果——南冥恶佛再退三步,媚儿双掌终于按上“五百由旬势”的臂栏,嘴角鼻端却迸出血来;凝滞不过一霎,恶佛又退小半步,双臂划开,这沛莫能御的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竟化于无形。

    媚儿被他挥臂震退,抛飞近两丈远,落地时未能调整体势,径以背脊着地,连滚几圈,才又狼狈撑起,单膝支跪,一抹唇血,露出染红的贝齿狠笑道:“……要得!这样勉强有资格,一见役鬼令里的降魔绝招!

    以二人修为上的巨大差距,能逼得恶佛连退七步,简直远超出众人的想象,谁都不敢说“恶佛不过尔尔”,若适才面对这招“山河板荡开玄冥”的是自己,指不定便已倒——这样的念头,不止出现在一个人心里。

    严格说来,击伤阴宿冥的,乃是攻守两股力量所生的反馈。她是从根本的身体素质上败给了恶佛,当役鬼令与碎骨金轮击实的刹那间,产生的反震巨力恶佛挺住了,阴宿冥却无法承受,因而见血溢红。

    恶佛站立不动,并未乘机进袭,在媚儿看来毋宁更加挑衅。她咬着满口血温,定了定神,丹田深处的阳丹仍持续运转着,源源不绝地提供力量……男装丽人深吸一口气,起身拉开功架,笑道:“要我改口呢,不、可、能!你可以选择拿回赤眼,告诉那厮你方才想错啦,南冥恶佛反对同盟,这样咱们就算结了,各自回家歇息,两不耽误。”

    “……口气挺大的嘛!蒙着眼听,还以为是他给你打得一口血,趴在地上直不起身。”

    动听的银铃笑语自身后飘来。媚儿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狂喜之下血脉翻涌,差点晕过去,胁下及时被一只绵软小手搀住;靠得近了,温温的体香蒸来一片乳脂似的甜润,转头道:“大奶妖妇!你怎还没死啊!”

    符赤锦笑吟吟的,一指身后望台。“捣蛋鬼找出来啦。不用怕,现下他可没了辄,搞不出花样来。”

    见白额煞手里横抱着一具娇小身躯,却不是玉斛珠是谁?

    原来适才媚儿与恶佛极招相对,迸出强烈的无形气震,符赤锦突然苏醒,身子恢复原状,显是超诣眞功失了效用。

    她自薛百滕怀中挣起,见身畔小师父仍昏迷不醒,自非翠明端改变了操纵的对象,遥见玉斛珠不知何时离开方塔,沿场边悄悄移至望台下,距方才混战处颇近;白额煞则蹑足来到她头顶的围栏边,冷不防一攫,拎小鸡般将她抓了上来,一把打晕,小偷儿似的抱着少女溜回来。

    从那一刻起,她便重得自由。

    个中的因由,符赤锦无法确切解释,依她的推测,与白额煞观察的结果不谋而合,或能说明鬼先生交换人质的手法。

    大凡心识控制之术,皆有一天敌,便是“难以及远”。故符赤锦等想尽办法,也要见小师父一面,盖因小师父附近,必有操纵者翠明端的踪影,施术时不能被外力干扰,异常脆弱;只消能打倒她,又或终止施术,小师父便能重获自由。

    当紫灵眼走入祭殿,符赤锦拚了命想找出翠明端的隐匿处,然而却不可得,轮到自己走上方塔,甚至被超诣眞功所制,反成人质;其中关键,便在“如意女”三字。

    如意女与翠明端有连结,明端能操控她们的身子,感应其所在,有无可能透过这些个与她心灵相通的女子,将心识加倍延伸,以克服“难以及远”的难题?

    如钓线连着鱼钩,又在鱼钩上连接另i条带钩的钓线……以此类推,拖钓的范围,便远胜过一根钓竿所能及。

    这样一想,谜团就突然迎刃而解。

    玉斛珠是最好的如意女,须紧跟目标,那么其他的鱼钩和钓线呢?

    符赤锦猜想:天罗香那厢,被无形气震震晕的侍女们,其中必混入了金环谷出身的如意女,或本就潜伏在冷炉谷内,或于鬼先生压服后,才命蜓狩云着手安排。天罗香搞来忒多抬刀棺的“八部教使”,并非搞什么排场,而是为了掩护超诣眞功的及远之法,才有“藏叶于林”的布置。

    符赤锦对超诣眞功颇有了解,寥寥几眼,便将前因后果串起。

    那白额煞无此了解,纯靠观察,判断玉斛珠的亦步亦趋必有蹊跷,趁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鬼王恶佛之鏖斗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挟持了玉斛珠。就算鬼先生发觉了,总不好开口替天罗香讨一名侍女;押宝出手,果然解得此局。

    符赤锦见媚儿形容狼狈,想她为了自己独当恶佛,莫说两人没甚交情,便是手足亲人,也未必能做得到,胸中血热,嘴上却不肯饶,笑道:“先说好啊,我最看不惯男欺……我是说大欺小,看到就拳头痒,可不是帮你啊。”

    媚儿“哼”的一声,满脸狠笑:“你是忘了带红衣,想吐血染红罢?碎骨金轮里有招很方便的,一把砸得稀巴烂,保证从头到尾一样红,上街都不丢人哪。”

    符赤锦噗哧一声,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一本正经道:“是么?一会儿让聂冥途试试,反正他又不会死。”

    聂冥途正欲还口,冷不防一块墙碎从天而降,正中脑门,狼首哼都没哼一声,断垣间窜起大股浓烟,宛若失火;围栏上,白额煞放落手上两枚西瓜大小的砖石,冲双姝一竖大拇指,压低笠沿,又蹑手蹑脚回到原处。

    媚儿犹豫片刻,才对她道:“有件事我很不想你知道,但想想还是觉得该告诉你。若有人胆敢这般瞒我,我会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低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符赤锦美阵圆瞠,以手掩口,泪水一霎间盈满眼眶,娇腴的身子一晃,簌簌颤抖,这回反是媚儿搀住了她。

    见她这般模样,媚儿忽觉庆幸,自己终是同她说了小和尙的事。不瞒她似乎也很好。“有点出息!”

    她这话倒是说得半点不心虚,明明在弃儿岭上哭得可惨了。“别让人瞧见你哭。”

    “……你听见时没哭才有鬼了。”

    说得跟亲眼瞧见一样!媚儿对大奶妖妇又多几分忌惮,可能还杂有一丁点佩服。没准她将来也是老妖……算了,还是别说。

    她们不知怎么搞的都听得见。

    鬼先生冷眼瞧着,当是一段别开生面的小插曲。

    幽凝刀魄已得,游尸门老的老、小的小,翻来覆去也只能数出三个半,一把捏死就算,没甚可惜。尽管阴宿冥的内外修为突飞猛进,在这一两个月间似有什么奇遇,毕竟同恶佛相差太远,添上个不以武功见长的“血牵机”,不过多葬一具艳尸罢了。

    漱玉节拾了食尘刀,走下阶台,见薛百媵拦路,淡然道:“老神君,我俩的恩怨,一定要在此时此地了结么?”

    薛百媵沉痛摇头,叹道:“看来你始终不明白,此事自头至尾,皆与恩怨无关。”

    情况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除了恶佛的介入,令结果更无悬念之外。

    漱、薛尙有一斗,阴宿冥纵与符赤锦连手,仍非恶佛之敌。

    “那么……再加上我如何?”

    清朗的语声吸引了众人的注目。媚儿与宝宝一起转头,赫见一抹猩红篷影飘然落地,长腿交错,婀娜健美的体态既充满力量,又美得令人失神;英风与柔媚在她身上,结合得天衣无缝,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则太薄,只能以“完美”一一字形容。

    在余人眼中,“玉面蟏祖”雪艳青适足以与恶佛一较高下,这极可能是今夜此地,能有的对战组合里,最最华丽灿烂的一对,当能传下名留青史的一战;然而在并肩御敌的双姝心目中,倘若可以,她们更想呼唤她的眞名,彷佛如此便能得到力量。

    她有个伟大的父亲,拱卫北疆,力抗异族。

    为保全耿照,她独力与鬼先生周旋至今,未曾放弃。——染红霞。

    “万里枫江”染红霞!

    ◎◎◎

    在她跃下望台之前,姥姥伸手按住她的香肩,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向她提出警告。

    “你明白‘其出不意’是什么意思么?”

    老妇人并未显现怒容,语声平静,彷佛事不关己。“机会只有一次。你要为了那游尸门的女子,选在这个时候发难?”

    染红霞与她相处不过数日,不知怎的,却对这位总是雍容娴雅、说话慢条斯理的“姥姥”无有恶感。“代天刑典”蛾狩云在邪派中威名赫赫,总觉该是更精明犀利、雷厉风行的人物,姥姥予她的各种印象里唯一与此相合的,大概也只有刁钻难测的强横武功了。

    即使情况紧迫,染红霞仍未鲁莽甩脱华服老妇的阻拦,径回过头去,平静而坚定地望进她的眼眸。“符姑娘是我的朋友,鬼王与我亦有结盟抗敌之约,我不能眼睁睁看她们,折在恶佛手里。”

    似觉抱歉,微一颔首,轻声道:“对……对不住了,要让您独自——”

    纸狩云笑起来。“我一生都在做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这一点,你倒是比我那些个徒子徒孙更要心铁。有朝一日,水月停轩若容不下你,记得来冷炉谷找我。”

    递给她一柄长剑。染红霞认出是在北山石窟演武时蛆狩云所持,虽无花俏装饰,剑质却颇不俗;她11人每回出入石窟,必有黒蜘蛛的人严密捜身,蛾狩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挟带至此,自是以为保命却敌的手段,此际却交了给她。

    染红霞心下感激,但空手实无与恶佛一战的把握,于是爽快收下,一扶围栏翻过身去,径至场中加入战局。

    强援既至,符、阴二姝不由得精神大振,三人散成了个“品”字,以生力军染红霞为镞尖,符赤锦刚从超诣眞功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气力犹未全复,而媚儿与恶佛硬撼一掌,已然受了内伤,均难再当恶佛一击。

    方塔之上,鬼先生眼见变故陡生,虽以恶佛武力之强,再加个染红霞也不致翻了盘去,结果终归是一样,但毕竟迭出状况,与原本的计划渐行渐远,气不打一处来,峻声冷道:“雪门主,你这是要表态么?你天罗香上上下下忒多口人,如此基业,可不能朝令夕改,说变就变。要有个什么万一,只怕后悔莫及。”

    裹胁之意十分露骨。

    薛百膳听他说得云遮雾罩,不着边际到了这等程度,其中满满都是显而易见的阴谋气息,心中暗忖:“看来,竟连天罗香也为狐异门所制,难怪这厮忒也大方,专提于己不利的条件。以‘玉面蠕祖’之能,却又如何能够?必是使了什么卑鄙的手段。”

    料想以漱玉节之精明,不可能听不出蹊跷,眯眼乜着长剑指地、摆出与尊长过招之架势的乌纱丽人,冷哼道:“宗主,连天罗香也着了道儿,帝窟五岛未必便强过了这帮毒蜘蛛,你仍执迷不悟么?”

    漱玉节淡淡一笑:“请老神君让路。与其劝妾身,不如劝符神君去,她有什么必要,须捋恶佛虎须?”

    薛百膳心念一动,就在略略分神的刹那间,漱玉节已低着头朝老人身畔掠去,打算来个声东击西,乘隙掠上方塔,将两柄刀剑插上玉座。

    薛百膳大笑,袍袖一翻,徒手抓下一块栏杆,彷佛非是坚硬温润的上佳玉质所砌,而是白面捏成。他随抓随扔,漱玉节脑后生风,娇腴的玲珑葫腰左拧右旋,接连让过“暗器”,虽是应变快绝,脚程却顾不上了。

    眼看痩小的葛袍老者双臂如铁,飞扑而至,美妇人一声叹息,玄母剑连剑带鞘一抖,嗤的一声破空劲响,径刺老人胸腋“大包穴”,使的却是黑岛帝字绝学里的《穿心剑式》薛百滕不敢大意,运劲于爪,全神拆解,双方均有所保留,皆未用上全力,一时间斗了个不胜不败,战况颇为胶着。

    另一厢染红霞听出鬼先生以耿照相胁的意思,料想自己这般明旗亮帜、公然反抗鬼先生,他多半猜出耿郎已不在望天葬;按黄缨带来的消息,行动之际,耿照将示以信号,一望即知。无论如何,总不会是现在这当口。

    她不知道提前发难,将对耿郎的计划带来何种影响、会不会导致失败……为了符赤锦与阴宿冥的性命,她不容许启己坐视不理。对她这般任性妄为的举措,黄缨的反应可能比姥姥要大得多,纵使头晕脑胀,仍抓下她一片衣角;若是负责传递消息、联络两方的“监军”大人神智清醒,说不定宁可拦腰抱住她,也决计不让她掺和进去。

    “恶佛!”

    染红霞不欲与鬼先生交谈,以免泄漏更多机密,径对巨汉道:“你已闉明了立场,岂不由他人表达?你所要的同盟,难不成就是这般专断独行、难以容人的蛮横组织?”

    另一头正与薛百塍交手的漱玉节竖起了耳朵,心生一念:“这雪艳青说话的声音口气,怎与前度血河荡时不同?”

    南冥恶佛抬起眼帘,浓眉之下迸出精光,似也察觉有异,忽然“呼”的一拳,朝女郎正面捣来,劲风刮得她衣发皆逆,缀着兔绒的猩红大氅猎猎激扬!

    眼看一场鏖战势不可免,染红霞心中叹息,手里却不敢留力,双手持剑轰然砸落,气劲刨开一地铺石,宛若地龙翻身,劈里啪啦地卷向恶佛!在场众人除了鬼先生与蚔狩云外,无不瞠目结舌,适才曾怀疑过“蟏祖非眞”的,此际心头都没了杂音。

    这路武功,血河荡当夜曾自玉面蠕祖手中使出,震慑全场。尽管没人叫得出名目,却绝不可能忘记这堪与妖刀比肩的、极其骇人的破坏力。——玄嚣八阵字,地字诀!

    (第三十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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