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黄六月,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汴京城内愈发的酷暑难当,连鸣虫鸟儿都叫的有气无力的。

    沈晚的身子素来是个娇的,畏寒又畏热。这些天缩在府上房门也不敢出,只觉得踏出屋子一步,那天上的烈日便能将她给烤化了去。

    为了消暑,也只能门窗大开,人则铺就着凉席坐在窗前,让人再打了深井的凉水于周围放置着,不时拿着蒲扇扇着风,好歹消些暑气。

    而顾母体胖,更是怕热的厉害,婆媳俩索性就绝了出门的心思,大半个夏日都窝在府上唠着嗑,打着络子,讨论衣裳的样式。

    当然也有避免不了出府的时候。就比如此刻那侍郎府的轿子已到顾家门前,便是那虞夫人遣人过来,请沈晚去侍郎府小叙。

    沈晚只得重新穿戴一番出府,好在虽路上煎熬些,可待入了侍郎府的门,那就凉快了很多。毕竟侍郎府比他们主事府家底厚了不止一分半分,人手也足够,所以井水换得勤不说,丫鬟婆子们也能腾出手来不时轮换着扇着风,着实凉快。更何况淮阴侯府待侍郎府自然亲厚,三不五时的遣人送来冰鉴,些许冰块一放入室内,那温度就天差地别了。

    今日秦嬷嬷恰巧也在,见沈晚进门,便招呼她来窗前坐。

    “哎呀,瞧你这满头细汗的,热坏了吧快吃片瓜消消暑,刚从井水里捞出来不久,凉快着呢。”没等沈晚坐下,虞夫人便将梅花案几上的果盘推到她面前,招呼着她吃瓜。

    沈晚先给秦嬷嬷和虞夫人见了礼。坐下后随手从袖口掏出水蓝色绣兰花帕子,边擦拭着额上颈上细汗,边轻笑着“就喜欢到您这府上来,消暑不说还能享口福。瞧这西域的番瓜,那可是个稀罕物,于这汴京城内那是使银子都难买到的,倒是让我在这白食了去,多过意不去。”

    虞夫人觑眼瞅她笑“要知别人可给我起别号称虞扒皮,在我这里又岂有白食的份等会就让你再画些花样子来,非要你抵了这瓜费才是。”

    秦嬷嬷和沈晚都笑了起来。

    擦净了手,沈晚放好了帕子,探手捏了片瓜,笑道“那我今个索性就壮了胆子尝尝虞扒皮家的瓜是啥味道的,大不了就卖身献艺,给您多画几张花样子,区区几张纸就换的金贵的几片瓜,怎么瞧都划算的很。”

    虞夫人素喜沈晚那副大方不扭捏的模样,闻言也玩笑道“哟,怎么听怎么觉得我这厢吃了亏了,莫不是这做的是赔本的买卖”

    沈晚咬口清凉的瓜,只觉满口生津,莹莹美眸都笑的弯了起来“赔不赔本我这厢倒是不知,只知道您这瓜是相当甜呐。”

    秦嬷嬷瞧沈晚举止大方得体,既不骄矜拿乔又不畏缩扭捏,观其言行,既有女子的端庄娴雅,又有几分男儿的坦率爽朗。几番接触下来,她愈发觉得这顾家娘子心性难得,与她一道说说话也的确轻松,倒也难怪那虞夫人那样眼高于顶的人物,对她倒是处出了几分真心。

    众人又说笑了会,虞夫人又开始道起京城的八卦“先前我就说嘛,那忠勤伯爵府是瞒不了多长时日的,瞧,这才过了多久,还不是对外宣称嫡次子一肩挑两房听说啊,二房那位差点没气炸了,自己好好的相公一夜之间被另外一个女人分了一半去,换谁谁又能受得了说到底,还不是长房那位不甘空守着灵位,寂寞难耐贪恋世间红尘呗。一个贪花好色,一个不甘寂寞,倒是绝顶好配。”

    沈晚点点头,这分析一针见血。那日回府后,她自然向顾母请教了一番什么叫一肩挑两房,虽顾母的脸色有些怪异,可到底也给她大体解释了一番。倒是令她好生惊讶,没成想这年代还有这厢操作,简直荒唐。

    秦嬷嬷仿佛被勾起了愁绪,这一瞬皱了眉,神色有些许恍惚。好一会,她方似愁肠难解的叹了口气,道“也是子嗣闹得如今长房有了香火,为父母的也安心了。”

    虞夫人听着诧异,也不知是不是她会错了意,总觉得这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虽心里有几分疑惑,当面却不好细问,便只顺着秦嬷嬷的话题随了句“说起子嗣,听说普济寺的香火极盛,那里的送子娘娘可灵验的很。之前就跟晚娘提过,待天凉快些定去那拜拜,可一晃一个来月过去了,这天也没个凉快时候,真令人恼得很。”

    沈晚的事情虞夫人不知情,而知情的秦嬷嬷自然不会主动将这等隐私说与她听,所以至今这虞夫人还只当是沈晚机缘未到,所以尚无孕相。

    沈晚最怕话题扯到这上面来,一听这话头心里就咯噔一下,当即要开口将话题转过去,没成想此时秦嬷嬷开口将话头转过“今个本来也想着邀你婆婆前来一道叙叙,可转念又想以她的体质想必更怕热,便别让她来回折腾了。不知近来她可好”

    沈晚忙道“劳嬷嬷您还费心婆婆的事。的确天热难耐,婆母最近均是在家避暑,轻易不出门半步,前几日还与我说道待过了暑气,定日日锻炼好清减些去,否则年年暑日都要遭回罪受。”

    秦嬷嬷认同的点点头“的确该如此,不单是暑日受罪的事,体型过重也容易遭些病症。”

    虞夫人这厢似乎想到些什么,随口说道“对了晚娘,我倒是前些日子我在街上无意间碰见你婆婆了。当时恰见她跟个年轻的后生在客栈说些什么,我自是不好上前打招呼。后来倒是偶然见了那年轻的后生几次,听人说似乎是进京赶考的书生,莫不是你们本家亲戚”

    沈晚倒是真的惊讶了,近些时日的事么她怎么从未听她婆婆提起过。再说他们家不是早就跟本家闹翻了,都十几年不联系了,能有可能是本家的亲戚如若不是的话,那他又是谁,婆婆又为何瞒着大家

    这么想着,沈晚面上便带出了几分迟疑“应该是哪位交好世叔世伯家的子侄辈,托公婆照看一二。我家公公那性子你们也知,婆婆哪里敢交代给他,也只能亲自出面安排了。”

    秦嬷嬷在旁听着,本来也不以为意,虞娘子提到那年轻后生的时候,心念一闪却也未细想。可架不住沈晚那茫然诧异的神色,倒是让人忍不住回头在这厢又琢磨起来。家族里年轻的后生进京赶考,前来投奔,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缘何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的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不成

    不得不说顾母的打算极为隐秘,别人轻易也猜不到那厢去。偏偏阴差阳错下秦嬷嬷无意探知了顾家一二私密事,再加之近来她对子嗣一事上极为上心,凡琢磨些事都下意识的先往子嗣方面靠拢一二。多重巧合下,怕是那顾母做梦也没想到秦嬷嬷竟鬼使神差的将两厢事给对上号了。

    而此刻的秦嬷嬷瞠目结舌,显然被自己刚一瞬的猜测打了个措手不及。

    秦嬷嬷骤然的异样唬了她们二人一跳,忙出声询问。

    秦嬷嬷摆摆手,示意她无事,可震惊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沈晚周身打转。忠勤伯爵府嫡次子一肩挑两房,左右长房媳妇怀的是柳家骨血,若此项情景换做顾家来看,岂不是同理左右怀的不过是顾家的骨肉。如此一来,顾家有了后,又保全了顾主事的名声,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想通了这一点的秦嬷嬷,此刻脑中不啻于惊雷轰炸,她如何也想象不到那顾主事的娘看起来本分知礼,竟有这般破釜沉舟的决心,简直堪比冒天下之大不韪。

    而这顾家的媳妇眼前不期然闪过当日在顾记绸缎庄,当虞夫人提到伯爵府上一肩挑两房的事时,那顾夫人看她儿媳那怪异的神色。

    秦嬷嬷不知什么意味的暗下叹了口气,瞧她那娇嫩的面容微皱,隐约带了丝疑惑不解的模样,想来此事她那婆婆并未向她透露丝毫,暂且将她蒙在鼓中。若是真有一日揭了这层窗户纸,依她那性子,可是愿意接受这般的安排然而即便是不愿,可若是她婆婆对她提了这般的要求,作为儿媳,她又能如何呢

    一直待回到了淮阴侯府,秦嬷嬷还在想这件事。

    烈日下,秦六赤膊握枪,哼哧挥舞的起劲,一记飞龙摆尾扫过,差点戳到正神思恍惚进院的秦嬷嬷。

    好在收势及时,赶紧跑上前去查看,嘴里不由埋怨着“娘,刚想着什么呢这么入神,也不看着点路,差点让我给挑飞了去。”

    秦嬷嬷下意识道“还不是那顾家”忽然一顿,嗦了他一记白眼“与你这个莽夫也说不着。”

    秦六立马瞪眼“怎么就与我说不着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那主事府顾家上次那个老泼皮想跟您动手,还瞎咧咧与咱侯府沾亲带故啥的,要不是您拦着,我当日就能去揍得他稀巴烂此事我还记着呢,一有机会,我非逮着他狠揍一顿”

    秦嬷嬷双眼盯着秦六,心脏砰砰直跳“你说什么”

    秦六道“此事我还记着呢,一有机会,我非”

    秦嬷嬷打断“上一句。”

    秦六愣了,想了好一会,挠挠头道“上次那个老泼皮想跟您动手,要不是您拦着,我当日就能去揍得他稀巴烂还敢瞎咧咧与咱侯府沾亲带故啥的大概是说的这个吧,我也记不得了。”

    秦嬷嬷倒抽口冷气。

    使劲捶了捶胸口,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屋,只觉得天旋地转的。

    她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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