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这会正在厨房烧饭,隐约听得外头兵荒马乱的,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她赶紧出了厨房站在院子里倾耳细听着,但可能是隔得太远,那些个嚷嚷的喊声也朦朦胧胧的,听得不甚清楚。

    英娘也闻声从屋里跑出来,小手揪着沈晚的衣摆,仰着小脸看着沈晚,懵懂的眼睛中含着些不安。

    “没事英娘,你回屋先读书去。”

    英娘乖巧的点点头,便转身回屋去了。

    沈晚又静听了会,这会声音小了些。大概又过了会,之前的骚乱声便渐渐没了。

    沈晚方稍稍安了心。又暗道,这扬州城素来治安良好,两江地区又有重兵坐镇,想来那些贼寇们断不敢轻易骚扰,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左右想着应该没甚大事,沈晚便又放心的回了厨房,给灶膛添了些柴火,让锅烧的再热些。

    待锅里的水烧开,沈晚便起身打了两个鸡蛋,搅匀后下了锅,正拿出米酒要倒下锅的间隙,外头的门被人敲得砰砰作响。

    “郁娘子郁娘子是我”

    听到是孟昱奕那二世祖的声音,沈晚沉了脸本不欲搭理,可听的他锲而不舍的直拍门,大有一副不开门就不走的架势,便放下了手上米酒,满腹怒意的去给他开了门。

    “孟”

    刚说了一个字,那厢孟昱奕猛地闯进了门,然后慌张的转身便将门重重阖死,并上了门栓。

    沈晚警惕的退后一步。

    孟昱奕忙连连摆手“不不郁娘子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想过来看看你这厢可安否”

    沈晚不太相信他此刻所言,十分不悦的指向大门的方向“我这里安不安不劳孟公子费心。相信我之前已然将话说的十分明白,望孟公子自重。”

    “郁娘子”孟昱奕此刻心里又痛又急,喘口气大概缓了下,然后又指指外头急道“郁娘子,今个扬州城发生大事了此刻那外头的精兵”

    话未尽,便听见巷口处传来一阵喝声“你们到这条巷子,挨家挨户的搜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等,听清楚了没”

    “是”回应的声音掷地有声,声响穿云裂石。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随即冲着这条巷子而来,步伐一致,刚劲有力,行动间隐约带着兵器的摩擦声,犹如敲金击石般令人震撼,俨然出自纪律严明的军队。

    不多时,这条巷子的人家接连响起嘭嘭的敲门声,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那些精兵的叫门声,若三息之后无人应答,他们便会不由分说的踹门而入。

    沈晚和孟昱奕惊骇对视一眼,皆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慌与恐。

    “嘭嘭嘭”沈晚家的大门猛地被人拍响,同时响起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喝声“里面有没有人开门”

    沈晚当即脸白如纸。

    孟昱奕抚了抚胸喘口气,然后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上前开门。

    “大人,不知有何事”

    “让开”闯进门的精兵一把推开拦路的孟昱奕,迅速环顾一周后,就将目光牢牢定在此刻在院里站着的沈晚身上。

    拿起手里画像,其中一名精兵看着沈晚仔细比对着,而另外一名精兵则盘问着孟昱奕“你可是这家户主”

    沈晚勉强压住内心极大恐慌,咬了牙刚要开口,这时却乍然听到孟昱奕那厢脱口而出了个是字。

    沈晚心神大震。死命压抑着,才让自己此刻手脚不颤,不去往他的方向看去。

    那精兵继续盘问;“家里还有何人”

    孟昱奕道“还要一小女儿。”

    这时英娘闻声出来,见到此刻院里的架势难免有些怯怯,紧张的唤了声“娘”

    孟昱奕几步过去,抱过英娘哄道“别怕英娘,让爹抱抱,不怕了哈。”不着痕迹的将英娘的脸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那看画像的精兵收了画像,和旁边人对视一眼,均摇了摇头。两人又分别在屋里屋外搜寻一番,见再无他人,冷冷道了声打扰了,便转身大步离去。

    孟昱奕放下英娘,走去关门的时候,手都是颤的。

    “英娘你先回屋。”

    英娘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

    沈晚一把拉过孟昱奕走到离那门的方向远些的地方,满是不可思议的盯着他“刚才你为何要承认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是犯了蠢事你可知”

    “我知。”孟昱奕看向沈晚握在他肘间的素手,心下隐约酸涩想着,这可能是这辈子她离他最近的时候罢。待抬头看向沈晚,他眸光中隐隐含着些许水意“我都知道。可若我刚才不果断承认,你一个守寡娘子会显得愈发突兀,他们便会起疑心,将你排查起来也会严格万分,只怕你回当场被揭穿了去”

    沈晚呆立原处。

    孟昱奕羞愧道“对不住郁娘子,可能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我前几日北上去了汴京城,阴差阳错间,便知道了一切。可能,便是那会将郁娘子给泄露了出去都是我的错。”

    原来,如此。

    沈晚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这一切,难道都是命吗兜兜转转,还是逃不过那个男人的五指山

    五年了,五年了

    为什么都五年了,他还是要对她穷追不舍为什么

    孟昱奕担忧的看她“郁娘子”

    沈晚抬手指指门外的方向,艰涩道“你走吧快点走。”

    “郁娘子你莫要灰心,如今你已改头换面,只要你咬死不提,哪个又能认出你来指不定,指不定那厢寻不到人就放弃了呢”

    沈晚想笑,此刻却连扯下嘴角都艰难。

    “太晚了”她的身份已经快兜不住了,只要那厢再细细排查,孟昱奕前头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若是那厢还有耐心再仔细打听一番,只怕用不了多时,便能顺着扬州城孤身的外来娘子这条线,即刻找到她这。几乎瞬间沈晚便清晰的意识到,事到如今,她已作了别人的瓮中之鳖,再也无处可逃。

    不由万念俱灰。

    “快走吧孟公子,随你去哪都成,总之莫再我这里多待半刻”

    不等沈晚话说完,外面陡然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的是之前来此院那精兵的喝声“就是这”

    接着只听砰的一声,大门从外面被人踹倒,连同之前两个精兵在内的一伙人破门而入,几乎是个瞬间的功夫就将沈晚和孟昱奕二人团团围住。

    其中一披甲执戈的侍卫迅速上前,在靠近沈晚的几步远处停住,然后目光如炬上下打量沈晚,然后将目光死死盯住她的那张脸。着重在眼角下方来回反复打量。

    之前一精兵抽剑搭在孟昱奕脖子上,冷喝“你并非此间户主之前为何谎称是,从实招来”

    孟昱奕仰着脖子,似乎被激起了怒气,瞪他“小爷我就是个登徒子,见到个好看点的娘子就想当人家的户主,不成么”

    “你”精兵咬牙,狠狠瞪着孟昱奕。

    孟昱奕也瞪着他。

    打量沈晚的那位侍卫,此刻脸色有些发沉的对旁边精兵道“去请秦九大人过来”

    “是”

    吩咐完后,他又迟疑的打量着沈晚,似有些琢磨不定。

    沈晚垂头任他打量。她认出了这个侍卫,从前她去淮阴侯府找霍殷,这个守门侍卫总是甚是殷勤的给她开门,还提醒她仔细着脚下。

    不消片刻功夫,秦九踏门而入。

    一进来他就直奔那被重重包围的娘子的方向而来,而后犀利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在那十分陌生的面相上着重看了又看。

    片刻后,秦九盯着她问道“娘子哪里人”

    沈晚眼睛盯着地面“汉中郡。”

    秦九不放过她面上的每个表情,接着冷声问“那请娘子说些家乡话来听听。”

    沈晚默了会,就大概说了几句。

    其中一精兵冷嗤“我们汉中郡的话可不是这个味。”

    沈晚也不反驳,事到如今,大概是觉得再挣扎也没多大意义了。

    这时,一精兵从里屋抱出了英娘,秦九看见,眼睛里顿时迅速闪过诸般情绪,有惊讶,有愕然,有难以置信,又有其他难辨的情绪。

    他脸色有些沉重,不由挪动脚步朝着英娘所在方向靠近了些,沈晚惊见,紧张之余不由脱口而出“莫要伤害她。”

    这时英娘有些害怕的朝沈晚的方向伸了伸胳膊“娘”

    秦九吃惊的看了眼沈晚,转而猛地转头打量英娘,好半会,才盯着英娘问道“告诉我,你今年几岁”

    英娘有些害怕,可还是怯生回了句“五岁”

    秦九在脑海中飞速计算了番,然后又看了那面带苦色的娘子一眼,快速吩咐了那几个精兵几句,然后转身大步迅速离开。

    沈晚单薄的身子摇晃了下。

    她仓皇移开目光不去看秦九那近乎飞奔而去的身影。垂低了头,当发颤的目光无意扫过自己那双微微发抖的手时,她突然怔了,而后就吃吃的笑出了声。她以为她已经视死如归,以为自己已经无所畏惧,可待真正临到此刻,却原来还是照样怕的发抖。当真是,可笑,可悲。

    孟昱奕呆滞的看着旁边娘子惨白凄惶的神色,听着她那充满了惶然无助的笑声,只觉得怕是终其一生,都难以忘记此时此刻的这一幕。

    霍殷盯着秦九自远处仓促而来的身影,握在身侧的手不由寸寸收紧,下颌的线条愈发崩的死紧。

    秦九在几步远处停住,躬身行礼。

    霍殷死死盯住他,片刻,方咬牙吐出一字“说。”

    秦九垂首秉道“回侯爷,大概是寻到了,不过还需侯爷亲自确认一番。”

    霍殷喉结滚动了一番,似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未吐出半字。闭眸静立了会,再睁眼时,骇厉的眸光黑沉如暴雨前的洋流。

    “带路。”

    “是,侯爷。”

    两江总督在其身后远远的跟着,这般离得远些了,他方觉得周围空气顺畅了些。心里不无庆幸,好歹是将人找着了,这要是一个万一在扬州城里将人给弄丢了去,依霍相那六亲不认的狠劲,还不片了他下汤去不用去想旁人,光想想那莫名变公公的顾某人的不幸遭遇,就足够令人不寒而栗了。

    说来,他也不是不震惊的,接到相令时,他还当扬州城里出了何等叛党需要他调集两江兵力围困扬州城。没成想,此番兴师动众竟仅是为了个区区娘子每每思己至此,他便觉得万分不可思议,莫不是那娘子给霍相下了什么蛊毒吧否则那个性沉稳,手段狠辣,行事冷静的霍相,霍满朝,岂能做出此等荒唐事着实令人费解。

    在压抑而绝望的等待中,沈晚敏锐的捕捉到门外那自远及近的沉重稳健的脚步声。那从容不迫的步履声,仿佛是经过了周密的丈量,每一声的间隔竟都是如斯一致,严谨的令人发指。

    那踩地声极重,又仿佛极怒,落入她耳中,不啻于惊天轰雷般震响。沈晚觉得从头到脚都发冷发凉,仿佛那每一声是打在了她此刻那脆弱不堪的灵魂上,狠狠鞭笞,重重敲打,恨不能打的她魂飞魄散,恨不能打的她灰飞烟灭

    他来了

    沈晚没有哪一刻有这般清楚的认知。

    他来了而她,完了。

    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那刻。

    霍殷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那刻时,周围空气出现了短暂的沉窒。

    此时已将小小院子围的水泄不通的精兵和侍卫们,下一刻就赶紧朝两侧快速退去,不消片刻功夫,便让出一条通路来。

    而通路的尽头那个仿佛被吓住的小娘子,正摇摇欲坠立在风中,隐约在发抖。

    霍殷缓步过来,步履依旧稳健从容,不疾不徐,犹如闲庭信步。可那若鹰隼的锐利目光,以及那越来越冰冷的神色,却无不昭示他此刻并非那般的从容淡定。

    黑底绣苍鹰的官靴停在距沈晚大概两步远处。

    沈晚便似认命的闭了眼。

    霍殷眯眼将她从上至下疾速打量一番,而后犹如鹰瞵虎视,下一刻便攫住她那张没了什么血色的脸庞,寸寸游移。那锋利的目光犹如实质,所过之处都仿佛能将皮狠狠刮下一层,刮在人脸上只觉寸寸生痛。

    霍殷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冰冷。

    “端盆水来。”

    沉冷的命令刚一下达,不多时就有侍卫端了盆清水小步快跑过来。盆沿还搭了一条干净毛巾。

    冷冷的看了眼那已然陌生的脸庞,霍殷转而拿起毛巾在清水里浸湿,几下拧干后,探手向前抓起那娘子的胳膊就一把提到跟前,然后拿起湿毛巾用力的擦着她的脸。

    片刻后,再看向那张脸时,已然是换了一副面孔。

    霍殷掷了手里毛巾,一手按住她肩,一手猛地握住她的下巴抬高,咬牙冷笑“就这点伎俩”

    一旁被人抱着的英娘见状,不由害怕的哭了起来“娘,我怕”

    霍殷身体一震。而后僵硬的转头,难以置信看着那怯怯哭泣的女童,沉冷的眸光迅速变幻,最终划作骇人的惊怒和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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