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要生了?”

    “嗯。腰酸疼,肚子有些发紧,一阵一阵的疼,很像额娘说得那要临产前的阵痛。算算时候也差不多,是孩子要来与咱们打招呼了吧。”

    见男人脸色煞白,竟比她这个临产的还要紧张些。

    淑宁便勾了勾唇角,尽量轻松地说道。

    但夫妻近一年,正是恩爱情浓时候。阿灵阿恨不得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早就对她熟悉已极,哪能看不出她这轻松之下的隐忍?

    见状便也深吸了口气,努力镇定起来:“珍珠,你快回去吩咐厨下准备热水,让接生嬷嬷做好准备。翡翠让小厨房给福晋下碗热腾腾的鸡汤面,再把参汤之类备好。凌云拿爷的帖子进宫,请太医院最擅长妇科的太医前来坐镇。凌风去请额娘,再往乌雅府请岳母。”

    几人纷纷领命而去,只留阿灵阿一边安抚淑宁,一边扶着她慢慢往主院走。

    倒也不是他惜力,不肯抱她回去。

    而是自从知悉淑宁有妊后,阿大人就悉心学习孕产相关知识。知道在羊水未破,疼痛尚且能忍的情况下,多走动些有助于顺利分娩。

    淑宁也知道这个理儿,但这产前阵痛吧……

    真真是谁生谁知道。

    那种如潮水般一阵阵连绵不绝又层层递进的痛,让自认有几分忍耐力的她都咬紧牙关。

    自觉不自觉地掐在某人胳膊。

    正院还未到,阿大人的胳膊就被掐肿啦!

    疼痛间歇,理智回笼的淑宁对他歉意笑笑,他却只满脸心疼地捋了捋额前碎发:“只要能帮宁宁稍微纾解些就好,为夫皮糙肉厚着,不打紧的。”

    等巴雅拉氏来的时候,就见满院子乱中有序地忙活着。

    太医、府医、宫中医女,接生嬷嬷等都已经到位。热水也烧上了,参汤也熬准备着。儿媳妇正趁着阵痛间隙大口大口地吃着鸡汤面,儿子俊脸煞白地在那宽慰着。

    见她过来,小子双眼晶亮跟看着救星了似的:“额娘您来了,接生嬷嬷刚检查过,说是要生了。但她头胎,肯定要慢些,最快也得入夜。”

    而现在才辰时,福晋就已经疼得汗湿了衣裳。

    再来这么一整天……

    阿灵阿就很难不慌,亟待安抚。

    但这节骨眼上,巴雅拉氏哪儿顾得上他?扒拉障碍似的,就把人扒拉到了一边。叮嘱淑宁别多礼,趁着能吃赶紧多吃些。等会子到了真章的时候,才能有力气。

    淑宁点头,把连汤带水一大碗悉数消灭,还外加了两个荷包蛋。

    然后还趁着能行的时候,洗了个澡、洗了个头。

    待巴雅拉氏跟舒穆禄氏来的时候,阖府严阵以待,色色样样准备周全。

    她们无比担心那人正被阿灵阿扶着,在院子里慢慢转圈儿呢。见到她们婆媳过来,竟还要小跑着迎上来。亏得姑爷手疾眼快,扶住了这个不省心的。

    饶是如此,塞和里氏也吓得不轻:“我的个小祖宗,都什么光景了,你还敢这么跳脱?”

    淑宁被训得一缩脖儿,马上扬起讨好笑容:“许久没见您,心中着实想念嘛。嫂子不得留在府中照看虎子么,怎也过来了?”

    是的,淑宁回门时才知道喜的舒穆禄氏赶着年跟底下生了,又给乌雅家添了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小名在虎头那虎脑、虎尾、豹头、狼头、猪头的死亡五选一中,重金贿赂定为虎子。

    小家伙如今还未满百日,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

    故此,淑宁才有此一问。

    舒穆禄氏混不在意地摆摆手:“那些么个丫鬟婆子在,怎就非我不可了?倒是你这丫头头胎初产,便府上一切准备停当,你这心里也不免慌张。我跟额娘过来,好歹与你壮壮胆。”

    说罢,她就细细询问淑宁这会子感觉如何,阵痛可频密,太医跟接生嬷嬷又都怎么说。

    耐心而又细致。

    而她问话的时候,塞和里氏双眸也紧紧盯着淑宁,唯恐她有丝毫不妥。

    淑宁知道她们担心,便也耐心答着。并言婆母体贴,提前许久就把接生嬷嬷接到了府里住着。也悉心挑选了乳母,把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派到她跟前伺候了。

    夫君还专门往御前求了恩典,让太医院最精通妇科的太医随时待命。

    光三百年的人参就准备了俩!

    “好好好,好啊。”塞和里氏一脸激动:“皇上这婚指得好啊,一下子就把我儿指导福窝窝里来了。婆母慈爱,夫婿体贴。你啊,只需打起精神来,顺利诞下腹中胎儿。”

    是。

    淑宁眉眼弯弯地笑应,转瞬就被又一波汹涌而来的痛意扭曲了脸色。

    呜呜呜,这小家伙一直乖乖顺顺,让她整个孕期都格外顺利而又轻松。怎么要来的时候就这么大张旗鼓,拼命彰显存在感呢?

    嘶,好疼

    就算不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那也是自小带大的。这么些年下来,不是亲生也胜过亲生。见她如此,塞和里氏也万般心疼。遂一边软语温言地仔细安慰着,一边扶着她继续走动。直到再次检查时,接生嬷嬷说差不多了,可以进产房了。

    她才跟巴雅拉氏、舒穆禄氏一道跟着进了产房。并把门死死关上,将也想跟进来的阿灵阿关在门外。

    等舒舒觉罗氏跟赫舍里氏妯娌几个再度过来时,就看阿大人白着脸,满目焦急地贴在窗边极力往里望。边望还边喊:“福晋别怕,别怕啊!为夫就在外面等着呢,疼你就喊出来……啊……”

    还没叮嘱完呢,房门就霍然而开。他亲额娘巴雅拉氏就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瞎叨叨什么呢?快闭嘴,不许让淑宁分心,否则老娘直接喊人把你绑起来。”

    狠狠威胁完后,她又赶紧一阵风似的刮回屋里。

    都没注意到舒舒觉罗氏几个。

    那全然关心的模样,看得妯娌几个好生羡慕。那小乌雅氏还真好命啊!在家嫡母慈和、嫂子宽厚,出嫁后男人一心一意,婆婆也拿她当亲闺女似的。

    产房里,被万般羡慕的淑宁都快疼哭了。

    汗如雨下,痛似八月十五钱塘江的潮水,迅猛而又激烈。一**连绵不断,好似永不停歇般。

    永和宫,德妃正招待贵妃娘娘吃茶。

    闻听妹妹已经发动后担忧不已,被贵妃娘娘拉去了宁寿宫的小佛堂,为妹妹/弟妹祈福了。赶着太后正在礼佛,知晓后也为淑宁念了几遍经。

    德妃二人虔诚感谢,言说有太后凤气庇佑,淑宁保准顺顺当当。

    太后可喜欢会做饭、针线活好,还会说一口流利蒙古话的淑宁了。听她们俩这么说只乐:“护着护着,好好护着。护着那孩子顺利生产,添个活泼伶俐的好儿郎。”

    “那可就借太后吉言了。”

    “谁说不是呢?”

    她们俩一个是淑宁亲姐,一个是她亲姑姐又深受她重恩。自然是真心真意盼着她一切顺遂,可这行为看在皇贵妃眼中就颇有作秀之意了。

    偏偏皇太后都念了经,她这个被公认与淑宁情同姐妹的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不,她得做得更好。

    等胤禛散学来给她请安时,就见她正抄写经文:“哦,没啥。小乌雅氏发动了,贵妃跟德妃都往宁寿宫小佛堂去礼佛,太后也跟着念了几卷经。额娘无意惊动太后,只抄些个经文聊表心思。”

    要生了么?

    胤禛眉心一跳,心中万千忧心。都说妇人生产是道鬼门关,连高贵如元后都折戟在这上头。太子至今还一到五月初三就哭,言说母后为孤舍命,做儿子的安忍在其忌日大肆庆祝焉。

    越想越不安之下,胤禛也净了手。规规矩矩坐到皇贵妃身边:“既然如此,儿子也抄上一卷吧。到底一向以来,她对儿子颇多照拂,就当礼尚往来。”

    皇贵妃:……

    总觉得放任养子跟小乌雅氏相处这步棋,走得有些不大好。

    偏皇上现在都知道她受自己之托,对胤禛照顾有加。还曾亲口夸过自己这个养母尽心尽力,万般惦记着胤禛。母子分别,无暇照顾的时候,也不忘托人代为看顾。更难得可贵是,确实托对了人,小乌雅氏着实尽心尽力云云。

    且从无阻止她们姨甥来往之意,甚至为阿灵阿那个信使大开方便之门。

    这般前提下,皇贵妃佟佳氏竟连让她们姨甥疏远些都要仔细斟酌。好在小乌雅氏临盆,马上养月子、养孩子。诸事繁忙的,该也没时间跟心情对她的禛儿嘘寒问暖了。

    联系少了,那点子情分自然而然就越发淡了吧?

    永和宫那位,还是禛儿生母呢。在她面前,不照样后退一射之地?甚至禛儿喊她的时候,都得在额娘前头加个德字。

    越想越觉得明朗间,皇贵妃抄写经文的动作都流利了不少。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初初掌灯时候,疼到模糊的淑宁终于听到几声婴啼。接生嬷嬷满是欢喜地扬声道:“生了,生了,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恭喜福晋,贺喜福晋。”

    嫡额娘宣了声佛号,婆婆巴雅拉氏直呼祖宗保佑。

    嫂子舒穆禄氏则惊呼:“好家伙,这小子瞧着比虎子刚生的时候还大些,怕不是得有八斤吧?他小姑爸爸可真能耐……”

    得知生产顺利,孩子一切安好后,淑宁可就再也扛不住了。

    迷迷糊糊地睡到了黑甜乡。

    再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而她也不是在产房里,而是回到了她熟悉的正院正房。盖着百子千孙被,床前守着个眼袋青黑的憔悴家伙。

    她才睁眼,那家伙就熊一般靠过来,声音中都带着几分颤意:“宁宁你醒了,还疼不疼?可还有哪里不适?要不要喝点水?来人啊,快请太医过来给福晋瞧瞧!”

    淑宁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好像被砂纸打磨过。浑身骨架子也好像被拆了重组一般,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儿劲儿来。

    在丈夫的帮助下半靠在床上,喝了几口温水才略有缓解:“夫君莫忧,我还好。孩子怎么样了?我怎么回到正院了?还有你……都说妇人生产最是污秽,易生凶煞之气。需得避讳,你怎么还……”阿灵阿轻捂了她的嘴:“孩子好好的,只哭声太大,太闹腾了些。为夫怕扰了你休息,让乳母带到次间去了。额娘跟岳母照顾着呢,福晋不必忧心。产房太过简陋,不如正院舒适,为夫便把你抱回来了。”

    “至于说什么污秽凶煞的,为夫才不信那些,只想瞧着宁宁好的,只想陪着你。”

    昨儿那满屋子浓烈血腥味中,妻子脸白如纸地躺在那儿,像是已经失去呼吸的样子可把阿灵阿吓得不轻。目不交睫守在她床边,时不时伸手往她鼻子下探探。

    就怕……

    如今看淑宁醒来,他这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稍后太医来给诊了脉,说淑宁底子好,调养得当,身体比寻常产妇康健许多。只好生静养,莫受了寒气。

    阿灵阿还嫌对方所言太过笼统,便又拿出纸笔来,让他事无巨细地好好说一遍。

    真·不辞劳苦,只为淑宁尽快恢复如初。

    等巴雅拉氏跟塞和里氏听着信儿过来时,可怜的太医嗓子都快冒烟了。

    再次刷新女婿对女儿疼爱程度认知的塞和里氏眉眼含笑:“让太医见笑了,这孩子头一遭当阿玛,不免谨小慎微了些。”

    太医赶紧起身回礼,把阿灵阿好生夸了一顿。

    言说自己一辈子行医,专攻妇科。见过的产妇没有一万也有数千,头一遭见阿大人这么耐心细致的,令嫒实在有福。

    真心感叹,不但丝毫彩虹屁成风。可就是这,也遭到了巴雅拉氏母子的齐齐反驳:“大人此言差矣,能得此佳妇,是我儿/我之幸,我们钮祜禄氏之幸。”

    塞和里氏大乐:“是是是,是他们小两口彼此的福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皇上慧眼,这婚指得好极了。”

    对对对。

    阿灵阿对此严重赞同,稍后还提着好大一篮子红鸡蛋亲自往乾清宫给康熙报喜了。

    八旗选秀其目的所在就是广选八旗秀女以为充实后宫、给皇子皇孙与近支儿皇亲们拴婚。三年一届的选秀,每回康熙不得指个几桩甚至几十桩的婚呢?

    还真头一遭有人像阿灵阿似的,时时处处不忘感激他。

    反复鸣谢。

    连他福晋诞下嫡子,也巴巴拎着筐子红鸡蛋过来报喜:“多谢皇上赐婚,给奴才指了个这么好的福晋。昨儿晚上,福晋给奴才添了个胖小子。足足七斤八两重,嗓门大得很,小手也有劲儿。刚出蛋壳儿的小家伙,竟把小包被给扯坏了……”

    康熙早年皇子公主频频夭折,以至于民间谣言四起。都说大清入关时杀戮太多,他平三藩亲启战端等实在有伤天和。以至于上苍降罪,使得皇室子嗣不兴,江山无继。

    那些个外在压力与频频丧子之痛,让他格外喜欢生来壮实的孩子。

    尤其守着阿灵阿,他也曾闻听淑宁有妊时饭量与力气俱增与额亦都额娘怀孕时逸闻。如今见小家伙果然力气异于常人,自然龙颜大悦,连说了三个好字。

    言称大清将星来了,爱卿需得好生教养。以期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成大清栋梁之材。

    阿灵阿立马恭敬行礼:“嗻,奴才谨遵皇上吩咐,仔细教养那小子。如此,皇上可能多准奴才几日假呢?也好让奴才腾出功夫来,好生照顾将星之母。让她将养好了,给大清生更多的将星。”

    为了请假伺候福晋月子,阿大人什么离谱的理由都能淡定自若地说出口。

    更离谱的是,皇上好生嘲笑了他一番后,还真答应了。

    非但如此,更听不得阿灵阿张口那小子,闭口那小子的,直接给赐了个名儿。法士尚阿,意思是有功勋、有功业之人。只这个名字,就能看出康熙对小家伙的期许。

    阿灵阿当时受宠若惊地跪谢皇恩,再度表示一定好生教养孩子,务必让他人如其名。

    稍后给德妃、贵妃、四阿哥送红蛋的时候,还略提了这事儿。

    并准备为小家伙大办洗三。

    回到府上才私下跟淑宁委屈:“这法士尚阿寓意倒是好,但不如为夫想的阿尔本阿一眼瞧着就知道跟为夫是父子啊!我原本都想好了,长子叫阿尔本阿,老二叫阿尔松阿,这么一个个排下去,好认又好记。”

    虽然经过昨日那场子,他短时间内不想要老二、老三、老四了。但……

    他冥冥中好像有种感觉,似乎不该有皇上赐名这出,他家大儿就该叫阿尔本阿的。

    淑宁诧异,继而大喜。

    且不说皇上赐名是多难得的体面,就是梦中儿子们一个赛一个的凄惨,也让她莫名有些排斥这几个名字。正琢磨着怎么给改改呢,皇上就先下了口谕。

    嘿嘿,可真是太好了啊!

    淑宁微笑,水润杏眼中盈满了希望:这一步步微小的差别注定累积为大大的不同,早早晚晚都能走出一条跟梦中截然不同的康庄大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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