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绝不放手

    “该死的,你这个蠢货在做什么?!@#¥%##!”

    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咒骂,伴随着东倒西歪的强烈晃动,蛮夷头子手上鼓劲勒紧缰绳,青筋暴起。

    他想叫胯下马匹冷静下来,但显然效果甚微。

    它要害部位受了重创,痛得不受控制,胡乱地奔跑甩动。

    他见留着郑曲尺便是一个祸害,怒从心头起,一臂拎起瘦弱病孱的她,就是朝着悬崖边甩去,打算活活摔死她。

    郑曲尺瞪大眼睛,胡乱挣扎攀抓,不肯放手下坠。

    底下的冽风打着旋,鬼叫尖啸,那一见不到底的黑暗深底,高不可测,叫人不禁产生无尽的恐惧想象。

    “去死吧!”

    但她早就力竭,被蛮子发狠用力一甩开,就像被风吹起的轻薄纸鸢,高高抛起……

    但对方也没落着什么好,马蹄在崖边凌乱慌骋,打滑踩踏了边缘,碎石滚落,他与马一道仰倒,朝着悬崖下方摔落。

    失去重心的慌乱感让郑曲尺下意识闭上眼睛,满脑子只剩一个名字:“宇文晟——”

    高亢尖锐的喊声,在极速下坠期间,她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了手腕。

    身体一滞,停下了那叫人手脚发软、心跳被捏紧的失重感,她大大地喘吸了一口气之后,如同刚死过一回,一身冷汗,又活过来了。

    湿颤的睫毛缓缓睁开,胸膛起伏不定,没有意外,她看到了宇文晟的那一张脸。

    他也是从高处跃跳而下,浮沉飘逸的衣袍经冽风掠起,又优美轻若叶片落了下来,他武艺高强,以一种绝妙之姿站在一处窄小的石台上,屈膝矮侧一臂,及时拉住了她。

    那一双浅褐的眸子,像小鹿一般,圆骨碌地明澈水润,含着惊悸的脆弱,令人心怜。

    宇文晟盯着她的眼睛,偏了偏脑袋,勾子似的眸仁微眯。

    “叫我做什么?”

    “我、我以为我要被摔死了。”她傻傻地回道。

    但这时,意外徒然发生,之前随马一同掉落山崖的蛮子,竟凭借敏捷的身手,从马上跳起攀上了山崖,但山石的锋利薄脆,根本承受不住他的攀力。

    所以,当他看到“桑瑄青”竟被宇文晟救下,心中恨意大甚,便不顾一切蹬跃扑过去。

    郑曲尺刚反应过来,自己被宇文晟救了之后,下一瞬,她身子大力一沉,只觉得脚踝被一股凶狠的力道锢紧。

    她低下眼睛一看,却见蛮子双臂拉扯着她的脚,借着她的身子支撑自己。

    当即如同无数只毛毛虫爬到身上,郑曲尺浑身鸡皮疙瘩冒起,双脚猛地弓起,但无论她如何蹬踢,都无法叫他放手。

    于是,她只能仰颈看向宇文晟,恳求道:“千万不要放手!”

    宇文晟自然没有放手。

    哪怕一人承受了两人下沉的力量。

    他一只手微微弯曲,将郑曲尺的身体稍微拉上了一些,另一只手则摸向腰间的剑鞘,“刺啦”一声玄铁剑被拔了出来,岑寒的剑光划映过两人的眼中,透出一片渗骨的冷意。

    蛮子遍体发凉,瞳孔一阵紧缩。

    他对着上方破口大骂道:“宇文晟,你这个妖孽怪物,难怪你爹娘至死,都在诅咒你不得好死,你活着……呃啊——”

    “噗嗤”,刃如秋霜,一剑挥去,蓝冷色剑气便避开郑曲尺,朝下而入,刺瞎了蛮子的一双眼睛,那非人的痛意叫蛮子哀嚎惨鸣,下意识想捂住流血的眼睛。

    但他还是在最后一刻,留出了一只手抓紧郑曲尺的脚,没让自己掉下去。

    “谁允许你提他们的?”

    宇文晟笑着问他,一双漂亮却阴郁的眸子透着与剑刃一般淡淡的寒光。

    “你个杂种!孽种!你以为没人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你……啊啊啊——”

    或许是知道自己今天是活不了了,蛮夷头子拼着一股子蛮劲跟恨意,毫无顾忌地对着宇文晟就是各种辱骂,然则他最终的下场也是很惨。

    仙镝流星,鹤鸣长啸,剑气横戈,千刀万刮之下,蛮子血躯肉削骨现。

    浓烈的腥味道刺激得宇文晟眼尾处发红,他嘴角的笑意逐渐失控,癫狂,他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还抓着郑曲尺。

    而郑曲尺看着他此刻的面具下,隐约可窥的病态疯魔神情,只见全身发寒。

    “继续说啊,我是怎么来的?啊?你如果真知道的话,就该明白……秘密就该永远是一个秘密,一旦妄图揭露秘密的人,只会死得很惨的呢。”

    他不再让对方有开口的机会,据剑斩下一个旋转,便割掉了蛮夷头子的脑袋。

    头身分离。

    咕噜一下,脑袋率先从上面掉落,紧接着便是身躯从郑曲尺脚腿处滑落。

    郑曲尺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发麻了,被死人抓爬过的每一个部位,都让她恨不得赶紧抖一抖,搓搓,赶跑那股子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这时,由于方才宇文晟动作过大,敞松的衣襟处,一小包东西从中滑掉下来,被郑曲尺下意识伸手抓住。

    这是什么?

    她下意识举起来一看,发现是一个精细的小布袋,上面用黄蓝线交织刺锈着雏菊,而上面的一针一线,都令她那样的熟悉。

    她怔怔地盯注片刻,然后捏了捏袋子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小颗一小颗的硬物,从褶皱拉紧的袋口处,隐约能嗅到一股饴糖的香甜气味。

    ……没错,这是她特地在小摊上,精挑细选后,买来送给柳风眠的糖袋。

    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宇文晟的身上?

    她忽然间想起,柳风眠身上总会有一种很特别的芬馥的香味,好似是为了掩盖什么而时常隐萦周身。

    以往她对宇文晟总有一种“活阎罗”的滤镜,总是避而远之,但凡与他不得不见面时,从来不敢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三秒种,更遑论如此靠近到能够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但唯独不久之前,她被他从蛮子手中救了的时候,他抱着她,她便隐约从他身上嗅到一种十分独特又似曾相似的味道。

    但当时,周围的血腥味道太过浓烈,影响了她的判断。

    如今想来,那种很特别、远嗅淡近似无,近叹馥蘼的香味,倒是与柳风眠身上的一样。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或许,只是宇文晟捡到了柳风眠的糖袋罢了,她不能想得太扯,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在现实生活之中,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小心些,别弄脏了我的东西。”

    宇文晟见她捡到他掉落的糖袋,眼神徒然不虞她手上的血渍会染污他的糖袋。

    心头一颤。

    郑曲尺全身控制不住发抖。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所怀疑,现在她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倘若他的声线再温柔一些,再低缓一些,再刻意文弱平淡一些,就与……柳风眠一样了。

    郑曲尺问:“你说……这是你的?里面装的是饴糖吗?”

    其实想确定他究竟是与不是,很简单,他此刻就与她近在咫尺,且毫无防备,她只要伸出手,轻轻地揭开他的面具……

    是的,在郑曲尺这么设想的时候,其实她的手也已经这么做了。

    顿时,当那一张熟悉的脸庞露了出来的时候,郑曲尺眼神凝滞住了。

    若说世间人有相似,也是常有的,可是……唯独他眼角那两颗娇艳欲滴的红痣,却是独一无二。

    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迎来了冬日最后一场雪,它似掉落的片羽,纷扬而下,跃进郑曲尺错愕、震惊不断交错的眼神当中。

    谷崖下的风,是凛冽的,雪花旋转下落之际,眼看就要落到人的肩膀了,却又被一阵风吹扬而起,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宇文晟的肤色比雪更为白透,眉眼浓烈如盛妆,瞳幽似拂浪影泉,唇红阴泽,如朔风桃雪之中噬魂贪魄的鬼魅。

    他手臂徒然收紧,颊边一缕发丝垂落下来,勾缠他浓长漆睫,萦乱了其中血色溢眸。

    此刻,他盯注郑曲尺的眼神已然变了,俨然在看一个胆敢试图打破禁忌的死人。

    “谁让你揭开我的面具的?”

    “你忘了,我刚说过的……秘密就该永远是一个秘密,一旦妄图揭露秘密的人,只会死得很惨的呢。”

    “你都看见了,对吗?”

    本来,看在郑曲尺的面子上,他打算留“他”一命,可这世上除了郑曲尺,没有人能在看过他脸上的“凤凰泪”后,还活在这世上。

    他不允许任何人知晓这个秘密还活着。

    他垂下眼,嘴角溢出一道邪冷的笑意弧度后,慢慢松开了手,任由郑曲尺无力地想攥紧他,却最终只能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落。

    宇文晟方才被蛮子言语激恼、又受了气血影响后,脑子很疼,一幕幕曾经过往的恶心画面不断冲击着他的神智,他冰冷苍白的手指抚过眼角的“凤凰泪”,眼尾处似红得滴血一般。

    但他仍旧古怪又畅快地笑着,雪落在了他徐徐垂落的睫毛之上,融化后,慢慢滑落颊边,似泪似血。

    “桑瑄青,你不是郑曲尺,你没有资格叫我为你打破原则。”

    郑曲尺真的很难接受“柳风眠”其实与宇文晟是同一个人,她脑子就跟宕机了似的,但是当她察觉到了宇文晟的杀意时,她顿时如同打了一个激灵,人却彻底清醒了。

    她抬眸,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她认出他了,可他没有认出她来。

    甚至,随着他这一声语毕,他不予“桑瑄青”任何一丝机会,一掌便将为她击落。

    “噗——”

    郑曲尺喉间涌血,再加急速下坠时喉咙灌风,她想张嘴诉话,但最终却嘶哑不成音,根本无法准确传递自己的意思。

    在吐血下坠期间,漫天白雪,她通红的眼睛却还是死死地盯着他,就跟见到一件难以置信、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她那一双破碎、又无力盯着他的眼神,令站在崖边冷眸注视的宇文晟,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烦躁的感受。

    这时,对岸忽然传来一道嚣张冷肆的声音:“宇文晟啊,你可真狠心啊,将人拉住了却又放手,这不就等同给了别人希望,又亲手将其打破?既然,你不要她了,那就叫我们巨鹿国带回去吧。”

    只见,一道飞射而下的铁索链,就这样卷住了坠崖的郑曲尺,然后铁索徒然勒紧收回,同时也将人抛到了对岸。

    在悬崖的另一头,有一支游牧蛮子队伍在侧,还有巨鹿国的陌野横排而站,他身后重兵跟随,将已经重伤昏迷的郑曲尺抱在怀中。

    “她可是还欠着爷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等东西到手之后,我就将她送给墨家,你说她杀了公输兰,爷拿她跟公输即若讲条件,应该可以卖出一个好价格吧。”

    陌野这根本就是故意刺激宇文晟,他知道宇文晟一直想拉拢北渊国的公输即若,只可惜北渊国一国独大,岂会与他邺国区区一小国拉帮结派。

    宇文晟对此突生变故,神情自若,没有多少波动,他本欲置桑瑄青于死地,但见她在关键时刻被陌野救走,却好似也没有感到多大的失望。

    他跃上悬崖边时,身后的玄甲军也齐数整队而至,整齐划一,步伐铿锵有力。

    然而,双军集结在此对峙,但谁都没有率先进攻动手,只因以“天堑”为界线,以南一方为北渊边境,以北一面则为邺国边境,双方皆待在彼此的国界当中,并无侵犯。

    他脸上已经重新戴上了一张辗新的面具,眼底流露无谓的情绪,甚至对陌野的话,笑眸弯出几分讥诮,一点都不担心:“是吗?但依我看,她只怕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吧。”

    依她眼下的重伤,除非巨鹿国愿意拿出“圣药”来医治,否则她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是吗?那你就等着瞧吧。”陌野与他隔渊相视一眼,撂下一句狠话,便掉头带随队伍休战离开了。

    这一趟,他虽烧了宇文晟一座营寨,捣毁了部分前线布防,但自己却也没落着什么好,损兵折将,机械损毁严重,无功而返。

    而付荣、蔚垚跟王泽邦等人收拾完鬼羧岭的残局后,才一路飞奔而至。

    付荣心底沉藏着重要之事,他比任何人都要焦急地飞身下马,眼见宇文晟身边没有“桑瑄青”的踪影时,心底“咯噔”了一下。

    “将军……桑瑄青呢?!”

    宇文晟视线落到对面,温柔地笑着:“被陌野带走了。”

    付荣心头一紧:“将军!”

    “你有话要说?”宇文晟看向他。

    付荣难艰地咽了咽唾沫:“将军,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当年,老夫人曾交予你的那一对金玉凤鸾镯子,你有赠予别人吗?”

    本不想对外人道诉这等隐私之事,但付荣此刻的表情着实太过惊惧难看,宇文晟便道:“凤镯在我手,鸾镯自然在夫人手上。”

    付荣闻言,脚步猛地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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