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陈宁只感觉胸膛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肉蛇吞噬他血肉时,不仅是血肉疼痛,连带着方才被治愈的脊柱,内脏,都传来难以言语的痛苦,痛入骨髓。



    “别咬了!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陈宁丢掉横刀,双手死死抓住那只肉蛇,努力想要控制它。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强忍着那种痛苦,陈宁高声吟唱宁心咒,声音沙哑且疯狂。



    但是,这次宁心咒的作用并不是很显著,肉太岁非但不停止,反而还开始撕咬陈宁的手臂,只要它能接触的地方,都要啃食。



    随着潮水般的疼痛感袭来,陈宁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脑海中充斥着异样的饥饿感。



    “无能生有,有归于无……”



    模糊之间,陈宁再也念不动宁心咒,双手也逐渐没了力气,控制不住肉蛇,只能凭它挣脱了束缚。



    漫天雨水中,陈宁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他倔强地单膝跪地,不肯倒下。



    ……



    雨越来越大,仿若将天地连成一片,尽是涟漪。



    潜龙巷远处,几道看不清的身影破开水幕,疾行而来。



    为首是一道璀璨青光,眨眼间已经到了潜龙巷的街口位置,他身后两道金光,紧随其后,速度不分上下。



    率先来到这里的,正是项悲歌和释海师徒二人。



    三人站定后,眼神中同时露出震惊之色,怔怔盯着眼前的景象,无一人作声。



    潜龙巷除了哗啦啦的雨水落地声,就只有一种古怪的“喀嚓”声,仿若是什么野兽在进食。



    “小宁……”



    项悲歌眼中震惊逐渐消失,浮现的是一丝慌乱和惶恐。



    “阿弥陀佛。”



    释海老和尚低下头去,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随后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玄心那双金瞳闪烁,低声问道:“师父,陈宁小施主……为何会变成这样?他,他成邪祟了吗?”



    在众人面前,陈宁早已失去人样,面目狰狞,青筋暴起,以诡异的姿势跪伏在地上。



    他方才失去意识时,就保持这个姿势,现如今仍旧是这幅模样。



    那只剩眼白的双眼,足以证明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更是没有了控制身躯的能力。



    但是,他胸前的肉太岁还在扭曲挣扎,甚至大部分血肉都脱离了陈宁的身躯,空腔露出恐怖的大洞,只有部分血丝还连接在他的内脏、脊柱上,维持他的生机。



    肉太岁化作两米多长的肉蛇,张开八瓣嘴,嘶吼着向着前方攀爬。



    它的目标是不远处的身躯。



    它费劲全部力量,就是想要再进一步,进食补充。



    但,陈宁虽然失去意识,身躯依旧牢牢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住青石板,即使手掌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依然不肯放手。



    即使失去了意识,陈宁还在对抗。



    他不肯让肉太岁啃食自己的同僚遗体。



    “怎么会这样?”



    翠绿槐叶姗姗来迟,漂浮到项悲歌身后,看着这一幕也陷入沉默。



    “小槐亲眼看到陈宁大人已经失去气息……”



    良久,老槐才回神,颤巍巍解释道:“项大人,小槐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错不在你。”



    项悲歌眼神恢复平静,剧烈咳嗽两声,缓缓向着陈宁走过去。



    他语气冷得吓人,“小宁还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弥陀佛,是贫僧的错。”



    释海老和尚念了声佛号,沉声道:“项道友,贫僧可以帮陈施主控制住肉太岁……”



    说着,他准备上前帮忙,却被项悲歌冷声喝止。



    “不必了!”



    项悲歌没有回头,只是冷声道:“大师若是真有心,昨夜就该告知我一切的。”



    释海老和尚眼眸低垂,又念了声佛号,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小宁,义父来了。”



    项悲歌轻声呼唤,缓缓走到了陈宁的身前。



    陈宁没有反应,肉太岁却努力扭动,张开嘴就咬向了项悲歌的臂膀。



    项悲歌不躲不闪,任由肉太岁咬在他的肩头,顿时鲜血四溅。



    肉太岁只有进食的本能,可不管来人是谁,趴伏在项悲歌的肩头大快朵颐,奋力撕咬下一块血肉。



    项悲歌眉头皱了皱,但没有反抗,只是反手掏出一个瓷瓶,拨开瓶塞,将丹药尽数倒入口中。



    丹药入口,项悲歌肩头的伤口开始缓慢愈合,虽然不快,但也可以用肉眼分辨。



    项悲歌不管那肉太岁的撕咬,只是慢慢上前,矮身抱起陈宁。



    这期间,肉太岁就没有停口,撕咬、咀嚼、吞食,继续撕咬、咀嚼、吞食……如此反复不停。



    但陈宁的情况好像好了许多,肉太岁吃到血肉后,开始逐渐向他体内收拢,那本来虚弱的呼吸也渐渐平缓。



    玄心小和尚眉头紧锁,沉声道:“师父,项前辈为何不治住那肉太岁。”



    释海淡淡解释:“看如今情形,陈施主应是过度动用了肉太岁的力量,导致肉太岁反噬。



    肉太岁终究有邪性,虽能助人,但也能伤人,且此物只以生灵血肉为食,它此刻是进食期,必须要用血肉补充,若是强行用术法压制,倒也可行……但陈施主遭遇的反噬就可能更严重,甚至是丢掉性命。”



    老和尚顿了顿,又念了声佛号,“项道友这是以自身血肉喂食肉太岁,以求肉太岁能保住陈施主的性命。”



    玄心小和尚沉声道:“但项前辈本就有伤在身,如今又舍身喂食肉太岁,他,他能挺住吗?”



    释海老和尚没回答,只是说道:“父爱无疆。”



    玄心金瞳连连闪过异彩,低喃道:“我佛曰,众生无我,项前辈虽不在我佛门,也有高深佛性。”



    老和尚沉默片刻,才道:“对于陈施主来说,项道友是佛。”



    师徒二人说话间,项悲歌已经抱着陈宁向这边走来,缓步从两人身旁走过。



    “项道友,贫僧可……”



    释海老和尚满脸愧疚,还想说什么,可再次被项悲歌冷声打断,“不必!释海大师,何处来,请何处去。”



    他冷着脸从师徒二人身旁经过,向着远处走去。



    “师父,我们真不管?”



    玄心小和尚张了张嘴,眼神有些挣扎。



    释海只是叹息一声,沉声道:“佛曰:吾法念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徒儿,走吧。”



    “师父,去哪?”



    玄心愣了一下,但看着师父向着项悲歌反方向而去,还是快步跟上。



    “寻回蟾无垢,压它回镇龙塔。”



    释海淡淡道:“贫僧只能做贫僧该做的。”



    玄心有时听得眉头紧锁,很想追问师父,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自从追击蟾无垢以来,师父说话就总与在寺中不太一样了,这很让小和尚担忧。



    但他看师父那深沉的脸色,还是忍住没问出口,只是默默跟了上去。



    项悲歌抱着陈宁,释海师徒一前一后,背道而行,终究是走向了两个方向,不见于雨幕间。



    远处,项悲歌刚走出潜龙巷,就碰到了喘着粗气跑过来的马长思。



    “项大人!”



    马长思看到眼前诡异的场面,愣了下,赶忙喘着粗气问道:“宁哥,宁哥这是怎么了?”



    项悲歌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伞上,“小马,伞借我。”



    “啊?好!”



    马长思赶忙举起手中油纸伞,若不是项大人问,他都忘了自己手中还有伞。



    油纸伞无风自动,轻荡荡飘起,陡然撑开,在雨幕中激起一圈涟漪。



    那油纸伞飘到陈宁的头顶,帮陈宁遮住了雨水,而项悲歌的身躯全都露在雨中。



    项悲歌没有再作声,抱着陈宁,撑着油纸伞向远处走去。



    “项大人,您要带宁哥去……”



    马长思张嘴想问,但问到一半又停住了,赶忙撑开另一把油纸伞,快步跟上项悲歌,给项大人遮住暴雨。



    翠绿槐叶飘荡在半空中,像是愣了愣,赶忙跟着飘到了马长思的头顶。



    虽然槐叶不大,但也能为其遮挡点雨水。



    三个人,两把伞,一张槐叶,相对无言,在雨中默默前行。



    ……



    ……



    暴雨倾盆,仿若是要将这七月份没下的雨都要补足。



    雨一直下,没有停的意思。



    项悲歌抱着陈宁,一路走来,最终停在了那座书斋前。



    雨水中,门匾上“励耘斋”三个字被洗的雪亮,让人心安。



    “小马,你回去吧。”



    项悲歌转头向马长思淡淡,挤出一抹惨白笑容,“谢谢你的伞。”



    “我,我不着急,项大人您有事尽管去做,不用管我。”



    马长思有些窘迫,看了眼陈宁,低声道:“我担心宁哥……”



    “那你在门口等着,我有些事情要去做。”



    项悲歌眼光更加柔和,笑道:“小马,你是个好孩子,将来定当大有作为。”



    “我不想有作为,只想宁哥没事。”



    马长思咬着牙关说道,默默收起伞,站到书斋的门台前。



    项悲歌没有多言,抱着陈宁向书斋院中走去。



    马长思目送他父子二人进去,抱着伞依偎在门台角落里,坐下来喘气。



    痴肥少年喘了两声,向院中看看,又呆呆看向雨幕,良久才合起手掌,低下头虔诚祈愿。



    “我马长思向诸天神佛祈愿,愿保佑宁哥好起来,只要宁哥能好起来,来日我马长思定当香火不断,为您盖神祠,塑金身……”



    那槐叶晃了晃,落到痴肥少年肩头,颤巍巍抖动。



    巷子尽头的那颗老槐树摇摆着,发出一声叹息,“我要真是槐仙就好了……”



    ……



    书斋内,雨水好像比外面小很多,淅淅沥沥,朦朦胧胧,别有一番意境。



    项悲歌抱着陈宁来到内堂台阶前,清风撩开他的衣摆,重重跪了下去。



    他那半生没再低过的头颅,沉沉低了下去。



    “大秦镇玄司九品镇玄将,上清宗亲传弟子,项悲歌,请先生出手,救救我儿陈宁!”



    咚!



    一记响头磕在青石板上。



    “我项悲歌愿用余生所有,求先生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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