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讲,两个国家之间若是兵戎相见,最初的根源肯定不在两国的朝堂之上,而是控制这两个国家的世家。这两家修士之间起了龃龉,若是能妥善解决,则两个国家之间便不会有刀兵之灾;若是两个世家的修士未能谈妥又动了手互相斗法的话,那就会有战事发生了。”



    汤萍见李简听得仔细,心中却叹了口气,暗道后面自己所讲恐怕这位李兄听了心中会难受吧。



    “一般的规矩嘛,拿李兄你们梁、晋两国来说,方、仇两个世家不睦,仇家的修士与方家的修士起了争执,最后互相斗法,结果是你们梁国的方家落败。那么或是方、仇两家所争之物归属仇家,或是方家应允仇家什么条件,又或是方家要拿出灵石宝物等去给仇家,若是方家穷困拿不出来,又或者仇家想要的方家不愿给,便只能拿自己的土地去给仇家了。不过这里却还有一个规矩,土地可不是白给的,那是一个世家立足的基础,晋国若想要这土地则要自己去争,到这里就该两国的将军们领兵登场了,晋国的将军若能将那土地攻取下来,那片土地便成为仇家的。而梁国的将军能将那片土地守住,则那片土地仍属于方家。



    李兄,你说的晋国攻城而你们守城,大概的原因估计就是上面我所讲的。”



    李简听着身子已经微微的发抖,他紧紧的捏住自己手中的酒盏,眼睛直盯着篝火中烧得通红的炭火看。



    自记事以来,李简自幼便崇拜自己的祖父,觉得他忠于朝堂,体恤士卒,戎马一生,战功彪炳,正是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至于二叔,李简更是喜欢和他缠在一起,二叔虽然性情粗犷豁达,但带兵用兵却与祖父无异,从他身上能学到好多兵书中学不到的东西。



    晋国虽强势,但梁军在李家的带领下却上下一心,气势如虹,纵使遇到险境绝境也绝不言败,几代人稳稳的为梁国守土御敌不曾有失,这在梁国是何等的荣耀!每年祭祖,在顶礼膜拜祠堂内先祖的灵位时,祖父都会将他们的功绩一一向自己道来,自己那时还憧憬过若是将来,后人们对着自己的牌位细数自己一生的功业,那该是何等的荣光!



    可是听完汤萍所讲,李简才意识到,这李家功业、将门荣耀的背后,竟是两个世家的龃龉,不过是大世家的贪婪和小世家的不甘罢了,可怜二叔那满身伤痕和祖父那一头白发!



    又想到被自己狠狠教训过的那个严柏,若是那厮不姓严而是姓方,自己将他一顿好打,算不算是奴才打主子,算不算是以下犯上?



    想到这里,李简冷笑一声,举起手中酒盏一饮而尽,又长吁一口气,才勉强压制住心中涌动的气血。



    钱潮默默的看着李简,见李简一饮而尽,钱潮也将自己杯中的酒水倒入口中,他能体悟到李简此刻的感受,他与李简的来历相仿,不过是强在齐国周边安定、多少年无有战事,而钱家之人在国中担任文职,并无带兵征战之险。不过钱家在齐国的形势,他倒也知道一二,在谷中也向汤萍问过这些,知道自己若是不来这里,钱家只怕支撑不到下次甲选,想来自己若与李简异地相处,此刻自己的心中恐怕也一样愤愤难平吧!



    彦煊也呆呆的看着李简,以她的阅历尚不能完全明白李简的感受,只道是阿萍的话让这位李兄心里难受,看那李兄凝重出神的样子,倒是更像一位伟建的儿郎。



    只有陆平川见那李简举杯一饮而尽,正想与他共饮,却发觉气氛不对,人人面上显得郑重无比,方才汤萍所言他听得不甚明白,自知头脑不如别人灵光,便放下酒盏不做言语。



    唯有李简心中思绪不断,暗道幸亏来了这里,幸亏这汤姑娘一顿言语,才为自己拨去这眼前的迷雾,让自己看得更通透一些。



    “多谢汤姑娘为我解惑,如今我算明白了很多事情。”李简对汤萍行了一礼。



    “李兄不必如此,”



    汤萍见状忙止住李简。



    “我知道这番话说出来,李兄此刻心中必是烦乱不堪,不过李兄,这天下诸多的国家,大抵都是如此,概莫能外。仙凡自有分别,各依规矩行事,你李家阖族上下,为国御敌,征战沙场,让那梁国百姓不受兵灾之苦,这份功业却是任谁都抹杀不了的。”



    李简听了点了点头,不过胸中之意一时仍难以消解。



    汤萍自是看得出来,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李兄你看,比如钱潮,他的钱家之内也有修行之人,他那长辈写的书你也看过,难道这些道理他那长辈会不知晓?可是后辈儿孙不仍然是在红尘之中滚来滚去的吗?李兄,不是人人都能同你一样的。万人之中若出一个能修行的就算不错了,就算出了能修行的若未被发现不也是耽误了?别的不说,你们梁、晋两国征战不已,几十万人来回厮杀,血流成河,这其中又有多少本可以修行的最后却成了沙场白骨?来此不易,李兄,既来之、则安之,你应当不负平生,不负你李家才对。”



    这一番话对李简而言触动颇大,胸中刚刚郁结的块垒渐渐的被打消了。



    的确,自己的李家不负梁国上下,自己的祖父、二叔不负李家的威名,自己若不来这里,想来日后必也是一名威猛的将军,只不过依旧如此懵懂无知而已。



    不同的是,自己来到了这里,能够拨开眼前的迷雾,看得更通透一些,怎么看明白了,自己反而又惺惺作态,纠缠着不放了呢!



    仅仅是因为世家过于强大,而李家又过于渺小了吗?



    李简在心中反复的思量,很多事自己无法改变,更无力改变,唯独可以改变自己,汤姑娘说得对,既来之则安之,李某定当不负平生才对。



    想到这里,李简振作的站起来,将酒满上,对着汤萍说道:“多谢汤姑娘为我解惑,李某今日心中雪亮,定然不负平生,不负我李家,也不负诸位如此待我!”



    说罢李简一饮而尽。



    汤萍尚未说话,陆平川见此时众人振作,便也站起来一举酒盏大声说道:“来,同饮同饮!”众人见时机刚好,便都站起来一同举酒与李简共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钱潮心中对汤萍赞赏有加,一番话说下来不但点醒李简,更是让他与众人更为亲近,当真难得。



    重新坐好之后,众人边吃边谈,过了一会儿,汤萍用帕子抹去嘴边油腻,看着李简开口道:“李兄,你之前所问,我还没有答完,还是给你说全了,让你对事情的来历明白了才好。”



    李简点点头,说道:“汤姑娘请讲。”



    “天下的这些诸国之中,你们梁国的情况却是非常的特殊。



    那些依附于五灵宗的众多的门派、世家,他们土地连在一起,就像一片广袤的国土,可是再广大的土地也会有个边际,就像两国之间的边界一般,而你们梁国,就在这边界之上。刚才我说幸亏你出身梁国,否则我都不会记得,那是因为梁国的方家不但处在五灵宗能影响到地方,同时也在另外一个大宗门穆阳宗能影响到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你们梁国处在两大宗门的交界之处。那晋国的仇家依附于穆阳宗,但方家却未曾依附于穆阳宗,也未依附于五灵宗,可以说方家处在两大宗门的夹缝之中,又没有后台,因此连年被那仇家欺侮,你们两国之间也是刀兵不断。”



    见众人点头,尤其李简更是听得仔细,汤萍继续说道:“方家没有依附于五灵宗,原因嘛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一来可能时间太过久远,二来梁国所在也太遥远了。而你们李家却有五灵宗的甲选玉牌,这一点我倒可以猜测一下,就算不中,相差也不会远。



    前面我讲六大宗门之间也会勾心斗角,宗门相斗争夺的就是这些散落天下各处的门派、世家的投效、依附。方家若投效五灵宗,那梁国就是五灵宗的,方家拖投效穆阳宗,那你们梁国就是穆阳宗的。毕竟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五灵宗若是能多一点,那穆阳宗就会少一点,因此这争夺其实也蛮激烈的,不只在你们梁国,五灵宗和穆阳宗交界之处都是如此,今日这里失一国,明日那里得一国,对于大宗门来讲是寻常之事。”



    “宗门之间争夺的难道就是这些土地吗?”钱潮不解的问,若是如此,那宗门和那些世俗的国家也就没有区别了。



    “当然不是,宗门或者说修行之人看中的其实并非土地,这土地平时用来做什么都无所谓,对修行之人来说他们看中的乃是土地之上有可能出现的物产。这样说罢,谁也说不定梁国的土地上会出现什么灵草灵药,又或者其他什么好东西,若方家依附五灵宗,那五灵宗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去拿而不用顾忌其他的。”



    彦煊却问道:“那方家为什么不自己留着,一定要给宗门吗?”



    汤萍答道:“也不是,寻常之物世家自己留下很正常,不过万一是盖世奇珍,世家虽然万分愿意自己留下,不过留下之后,遭人觊觎窥测,却没有实力保住,说不得还会招来灾祸的,往往就会告知所依附的宗门,由宗门带走,当然宗门肯定不会亏待了这个世家。”



    众人听了才点点头。



    汤萍继续说道:“刚才说方家未曾投效五灵宗,而你李家却有五灵宗的甲选玉牌,若依我看很可能是宗内早就在谋划梁国,你家的玉牌很可能就是宗门早就布下的一步暗棋,通过你李家,插手梁国,然后让方家投效过来。”



    这一点李简自己也是隐隐的想到了。



    “像梁国这样两边谁也不投靠的小国还有很多,不过像方家这样岌岌可危的却很少,其他的小国小世家往往不是待价而沽就是左右观望,只有方家到了若是不扶他一把就真可能倒下去的地步。世家的消亡也是正常的很,大的世家或是有外敌或是有内患,又或是后辈儿孙俱不成器,没有一个有出息的,慢慢的就会衰弱下去,最终会消失不见。说不定那方家几代之前还是个显赫的大世家呢,就算我们汤家这才崛起刚几代人,都是一点一点慢慢累积起来的。



    你们的敌国晋国谋划梁国肯定也非一日两日,那仇家肯定也是知道了你李家手里有这块甲选玉牌,又很可能不知用什么手段得知你李兄的资质不俗,方家或许不足虑,唯有这块玉牌背后的五灵宗才是他们最大的顾忌,李兄所说那时的危局有一半在你身上,这就对了,我估计仇家此次挑起两国交兵,就是想让你在甲选之前陨落在战场之上,我若没有猜错,李兄,你在守城之时经历的凶险恐怕不在少数吧?”



    李简点头说道:“不错,在洛景城,几次晋国派来的刺客,明着是刺杀我祖父,但交手之时却处处向我下杀手,我自己当时也很纳闷。”



    汤萍听完继续说道:“既然说道这里,有一点李兄你倒可以放心,我的六爷爷在宗门之内也是担任要职的,不然梁国这样关键的地方也不会让他去,以他的手段定然能震慑仇家,说服方家,纵然梁、晋两国征战连连,就算你们守城的形势再危急,你一来这幼鸣谷,那座城必然能守住,你李家仍然会在梁国为大将继续掌兵权,说不定你那两位长辈也都能保全。”



    李简听罢,知道汤萍最后有安慰自己之意,按汤萍所言,李家此次能将那洛景城守住,但是两位前辈的安危却不一定都能保全。自己来时,祖父年老气衰也是受伤多处,二叔更是在伤病营里昏迷不醒如同死人一般,不过既然那汤前辈既是有意前往梁国,保全梁国,那自己两位长辈那里应该还是有所帮助才对,想到这里,李简心中略松了一松。不过马上又想到自己几次遇刺,心中便又想到了晋国和仇家。



    “当时城中几次行刺于我,必是那仇家授意的吧?不然两国交兵,主帅大将才是刺杀的目标,没必要对我这样。”李简说道。



    汤萍听了没说话,却点了点头。



    李简深深出了一口气,说道:“仇家厚意,李某心领,若有一日,定有回报。”



    汤萍知道这些事就算今日自己不说,李简也可以从别人那里自己打听来,既然他今日问起,那就索性全告诉他。只是看这李简将来若有所成,是定会向那晋国的仇家复仇的,那时五人若仍像现在这样只怕早已相交莫逆,说不得五个人都要到那晋国去搅风搅雨,不过那些事情还远,现在想它作甚。



    当日晚上几人在山上林中也算是吃得尽兴喝的畅快。待几人散去各自回住处休息之时,李简在房中将那柄长剑拿在手中细细的看了许久,之后用一块洁净的布仔细的擦拭着寒光四溢的剑身,这些事来谷中之后他经常会做,不过今日再做感受却是非常。虽然隔得时间并不久,但是他却感觉离那在洛景城浴血守城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了无数个寒暑了。



    此后几天五个人便天天聚在一起修行,待修行结束便随那陆平川或是去林子中寻找猎物或是布置陷阱套子,基本上隔上一天,五个人就能在这山上吃上一餐,过得倒也逍遥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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